須彌別院的廂房中,沈秋靠在床頭。
雪霽真氣在他體內來回運轉。
因為體內重傷的緣故,真氣運轉并不如之前那般雄厚。
但溫潤真氣行走經絡之間,卻在用潛移默化的手段,將體內暗傷一點一點的撫平。
他從無限接近油盡燈枯,恢復到全盛,這是個漫長的過程。
但肯定要比芥子僧說的半年快很多。
手持劍玉的情況下,沈秋的一天可是有36小時,乃至更長時間,可以運功療傷的。
他此時瞥著眼睛,看著眼前趾高氣揚的張嵐。
后者身上也有股濃重的草藥味。
顯然也是接受了治療,和一群嫉惡如仇的正道人士待在一起,這魔教公子哥居然心態還不錯。
沈秋覺得,如果是自己在這種情況下,肯定做不到和張嵐一樣沒心沒肺的。
“我用好東西,和你換我這把扇子。”
張嵐搖著折扇,那扇面上的山水圖在搖擺之間,也有股韻味。
“不換!”
沈秋閉著眼睛,看也不看張嵐,他隨口說:
“那扇子我也喜歡的緊呢,還花了工夫,請人花了畫,提了詞。你在蘇州城的房子都被毀了,又能拿出什么東西?”
“哼,你這就是小瞧本少爺了。”
張嵐從旁邊拿過木凳,坐在沈秋床邊,他從背后拿來那長布條,丟給沈秋,后者接在手中。
入手頗為輕盈。
“打開看看吧。”
張嵐催促了一句,沈秋解開袋子的束繩,發現里面裝著一把刀。
刀長三尺七寸。
直刃無弧,刀身三指寬,有異型刀格,如狼首吞刃,給這刀增添了一絲狂野。
刀柄如青玉,纏著黑色繩子,刀鐔處并不如普通刀劍毫無點綴,而是用青色金屬塑造出了一輪皎月。
看上去又多了幾分精致和獨特。
刀鞘和刀身的形狀一樣,用的是某種輕便但堅固的木材,像是黃花梨木一般,在刀鞘外部是一層黑色鯊魚皮,摸上去很有質感。
沈秋左手握住刀柄,輕輕抽離,便有寒刃自鞘中滑出,毫無滯殆感。
刀身有灰色云紋,撫摸上去似有磨砂的感覺。
刀刃輕薄且銳利,猶若柳葉輕刀,那刃上并無破口。
如果沈秋沒記錯,昨晚這把刀可是和鋒銳無雙的承影劍對拼過的。
“好刀!”
沈秋忍不住贊賞了一句。
這刀可比他的那把鴻鳴刀好多了,材質也肯定特殊。
只是靈氣不足。
比不上七星搖光。
但這把刀乃是輕刀,帶鞘重量也不過一斤多,絕對不會超過兩斤重。
而搖光乃是斬首重刀,平日揮舞需用雙手握持,重量最少也在十斤以上。
兩者既是不同類型,自然也不能放在一起比較。
“自然是好刀,這可是我張家家傳寶刀。”
張嵐合起扇子,眼見沈秋對這刀愛不釋手,他眼中頓時閃過一絲精光,他輕聲說:
“我父親在取得卻邪前,也是握持這貪狼寶刃行走江湖的,昨夜張楚戰敗,將這寶刀遺失在戰場,我便取了回來。
但我也不善用刀,便用它換了這把扇子,你看如何?”
沈秋的眼睛瞇了起來。
他的手指在冰涼的刀刃上滑動,幾息之后,他扭頭看向張嵐,說:
“你也說這是你家傳之物,只用它換一把扇子?”
“當然不是咯。”
張嵐將折扇在手中拍了拍,他說:
“你也知,這兩者價值不同,所以若你拿了刀,你就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緊盯著沈秋,沉聲問到:
“我父親現在在哪?”
“我不知道。”
沈秋將貪狼刀歸鞘,打了個哈欠,丟還給張嵐,他閉上眼睛,說:
“這刀我不要了!你也別再來煩我,我對你父親的了解,可并不比你本人更多。”TV//
張嵐又將刀推給了沈秋,他一臉狐疑的說:
“真的嗎?我不信!”
沈秋擺了擺手,就像是驅趕蒼蠅一樣,他很不耐煩的說:
“你愛信不信!
你趕緊走,免得我怒從心來,把你掐死在這里,滾!”
張嵐被沈秋呵斥一頓,但并未離開。
這魔教公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性格,在遇到和他父親相關的事情上,簡直就如牛皮糖一樣。
甩也甩不開,一點自矜和廉恥都不要了。
他纏著沈秋,反復問那問題,讓沈秋不勝厭煩,但偏偏現在身體虛弱,還無法驅走他。
在一刻鐘之后,沈秋被煩的不行,便睜開眼睛,看著眼前張嵐。
他說:
“你真想知道?”
“當然!”
張嵐咬牙切齒的說:
“我必須知道!”
“我告訴你,你以后別來煩我。”
沈秋伸手抓起貪狼刀,放在自己手邊,他眼珠子轉了轉,又對張嵐說:
“但僅僅是這把刀,還不夠。
我觀你也用摧魂爪,你知不知曉,這摧魂爪的進階?”
“知道。”
張嵐順勢打出一掌,有隱隱鬼哭狼嚎的聲音回蕩,確實是正宗的摧魂爪,而且要更顯精妙迅捷。
他對沈秋說:
“我會摧魂鬼爪,但這門武藝的第三境界,摧魂神爪我卻不會。
不只是我,整個七絕門除了我父親之外無人會。呃,也許北寒叔也會,但本少爺離了宗門太久,也不知道這些。
那第三境界,是要靠自己悟性推演的,習成之后便是我七絕門七絕之一。”
惜花公子盯著沈秋,他說:
“我之所以你確信你知道我父親下落,還和他有過接觸,便是因為昨夜在你擊殺苦陀時,我看到了你也會摧魂爪...
這武藝乃是我七絕門絕密,尋常他人怎能學會?
沈秋,你這摧魂爪一看就是苦練過的,已練到當堂入室的程度,你還敢說你沒見過我父親?”
沈秋不回答這個問題。
他打了個響指,對張嵐說:
“你把摧魂鬼爪和你那套身法教給我,我便告訴你你想知道的。如何?”
“摧魂鬼爪,可以。”
張嵐思索了片刻,一臉坦然的對沈秋說:
“但逍遙游就算了。
不是我不教,而是你學不會。
這門身法也是我七絕門七絕之一,入門極難,我和張楚會,是因為我們小時候,父親親自帶我等入門。
我父親也說,這門逍遙游身法,乃是觀江湖諸家秘典所悟,整個江湖能靠悟性學會的,不會超過十人。”
說完,他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沈秋,他說:
“你覺得你會是那驚艷才絕的十人之一嗎?”
沈秋想了想,也覺得張嵐說的有點道理。
雖然有劍玉這等神物在手,但這東西只加強武藝熟練度,并不加個人悟性。
他讓張嵐說了段逍遙游的入門心法。
結果張嵐給他念了段莊子的逍遙游。
聽的沈秋云里霧里,根本不能從其中覺察到任何和武藝相關的信息。
“那就換一個。”
沈秋確認自己學不會逍遙游身法后,他伸出一根手指,壓低聲音,對張嵐說:
“我要生死契內功的生契功法,這總沒問題了吧?”
“你要這傷天害理的功夫作甚?”
張嵐一臉詫異的搖擺手中折扇,他皺著眉頭說:
“我父親都曾后悔參研出這等邪異功法...”
“別問!”
沈秋心想,現在沒用,以后就說不定了。
反正存著總沒壞處,最不濟讓七絕門下級門人不敢靠近他也好啊。
他威脅到:
“你還想不想知道你父親的事了?”
張嵐頓時默然,沈秋還真是抓住了他的軟肋。
他點了點頭,在房中找來紙張,將摧魂鬼爪的招式和運功技巧默寫出來,他一邊寫,一邊聽沈秋說給他關于張莫邪的事。
沈秋知道的也不多。
就兩件。
一件是正定十九年,沈秋12歲時遇見張莫邪。
第二件,便是小半年前,青青被五行門擄走,他在隱樓遇到那個神秘人的事。
“我當時只以為那是一位武林前輩,與我開玩笑戲耍。”
沈秋半瞇著眼睛,隱去了他和張莫邪最后的那段關于劍玉的對話,便如回憶一般說:
“但現在,仔細想來,我卻有種感覺,那位前輩,大約就是張莫邪本人,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突然出現。
只是我想,他留在蘇州,除了觀察我之外,大概率也是因為他想看看你吧。”
沈秋看著張嵐變化的臉色,他輕聲說:
“我覺得,就如你對他抱有感情,他對你,應該也有舔犢之情的。就憑你這稀松的武藝,能在江湖上混得如此順利,如果說其中沒有張莫邪的暗中看護…
我是絕對不信的。”
張嵐沒有回答。
他只是認真傾聽沈秋的訴說,又沉默的書寫字跡。
好半晌,在快半個時辰之后,他將一疊折起的紙遞給沈秋。
他說:
“或許你說的有道理。
但父親這么多年未曾現身與我相見,大概也有他的道理。
沈秋,我想拜托你,若下次,你還能和我父親相遇,請替我告訴我父,就說,他兒子一直在找他。
就說,我從小沒了母親,便如水中浮萍無依無靠,也不想走什么江湖,就只愿跟隨他身邊。
時刻孝敬,以盡兒女之責。”
說到這里,張嵐的眼眶微紅,但卻別過頭去,似乎不想讓沈秋看到他狼狽軟弱的樣子。
沈秋接過紙張,放入懷中。
他對張嵐說:
“大男人家的,便別哭喪著臉,你比我幸運多了,你最少知道你父親還在人世,而我…
我都快忘記我父母的長相了。
但你也比我倒霉的多,最少我沒有張楚那樣的瘋子哥哥。
你也是過的慘,我就不打擊你了,你這爸寶男。”
到底是一起死戰過的。
雖說之前也有過恩怨,但昨夜一戰之后,又知曉了張嵐的身世,沈秋對這花花公子的厭惡,也少了些許。
相比那攪動江湖風云的妖女沈蘭,這張嵐雖然聰明些,但在某些事情上卻意外的單純,就像是個寶寶一樣。
雖然出身魔教,但他,也算是個可憐人了。
“別總說那怪話!”
張嵐擦了擦眼睛,得到父親的消息,讓他心里舒坦了些。
他瞪了一眼沈秋,又恢復到之前那浪蕩公子的樣子。
“唰”的一聲,他打開折扇,一邊搖擺,一邊對沈秋說:
“總之,你別忘了本少爺托付你的事情便是。”
說完,張嵐便走出廂房。
沈秋也不在意,他拿出那沓紙,細細觀看,然后握著劍玉,進入夢鄉中。
當晚,須彌禪院的中心庭院里,張嵐被幾名真武純陽宗的道長押送著,進入了庭院中。
武林盟主任豪,紫薇道人黃無慘,沖和老道,還有陸歸藏,純陽宗的東方策,以及禪院主人芥子僧都在。
這是此時蘇州正派人士的首腦。
張嵐一看眼前這陣勢,腿肚子就有些打顫。
他知道,自己的命運,現在就握在這幾位正道人士手中了。
“張嵐,你出身魔教,卻又隱匿在江南之地,有很多同道懷疑,此番七絕門趕赴蘇州,便是你勾引來的。”
任豪坐在主座上,盟主大人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張嵐,后者低著頭,一副戰俘審判的樣子。
但盟主大人卻又話鋒一轉,說:
“但墨門五九鉅子查證過,在蘇州,你做了些荒唐事情,強納絕色女子十二名,卻又不傷她們清白。
那十二名女子已經被救回,她們也對你有贊美之言,愛護之意,說你不是壞人,也未曾傷害于她們。”
“她們被救回來了?”
張嵐猛地抬起頭,一臉驚喜,他說:
“這就好,這就好。”
這副貪花好色的表現,讓在場的正派首腦面面相覷,黃無慘甚至發出了一聲輕笑。
任豪也微微搖了搖頭,他沉吟片刻,說:
“但你在惜花別館中,也殺了數名前來捕捉你的正派俠客...”
“是他們主動挑釁的!”
張嵐不服氣的說:
“本少爺在蘇州從不惹事,低調得很。
是他們主動上門,欲要殺我,就因為我生在魔門。本少爺不反擊,難道要把脖子伸過去,任他們砍殺嗎?
更何況,你們這些正派人士說一套,做一套!”
張嵐伶牙俐齒的說:
“去年中秋,那伙俠客趁我不在,溜入我別館之中,還試圖玷污我家美人,若不是我回來的巧,便有不忍之事發生。
仁豪大俠,我也不是與你爭辯。
但我想,比起我這安安分分的魔教公子,你們那些害人性命的俠客,難道做什么都是對的嗎?”
任豪沒有回答。
坐在邊緣,穿著純白道袍的真武純陽宗的領軍人,七截劍客東方策看著張嵐那英俊的臉,眼中頗有一抹善意。
見場面尷尬,他便開口錯開話題,說:
“蘇州之事,贊且不提。
張嵐,你且說說,你在瀟湘之地,是如何牽扯到七絕門與瀟湘劍門的恩怨中的?我太岳山也在瀟湘,那事情我也知曉。”
這道士語氣平靜,他說:
“瀟湘劍門損失慘重,無辜者被牽連送命,都是你七絕門一手為之。你說你生在魔門,卻不參與顛覆武林之事。
這空口無憑,更何況,也有瀟湘門人確認過,你曾在長沙七絕門分舵出現。
你若要自證清白,便把這事說清楚吧!”
“這事與我無關!我無愧于心!”
張嵐梗著脖子,握著折扇,大聲說:
“但我一個人說,想必諸位大俠也不信,便請將沈秋和林慧音找來,他們都是當事人,我三人予你們說一說過程。”
“真相自然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