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鶴,是儺祖的真名嗎?
徐小受眼睜睜看著,方才還盡顯狂暴的儺祖,在玉面書生空余恨這一句之后,冷靜了回來。
“本座,著相了……”
儺祖垂下頭,低喃了一句,語氣有些痛苦。
末了又似是想起什么,倉促間伸出手,摸上了臉,直至摸到了臉上的儺面后,這才松了口氣。
“還在呢。”
時祖看著祂整理儺面,其身也隨此動作,逐步恢復正常人類體型,一嘆道:“否則,我可不敢回來見你。”
這什么意思?
徐小受大吃一驚。
莫不成這儺面還是一個封印,遏制住了儺祖的實力、狂暴?
“不會吧……”
真要如此的話,這癲儺未免有些太強了!
方才祂發癲的時候,雖說時祖分化萬千,狀態已經不大穩定。
但毫無招架之力的表現,也襯出了癲儺有多可怕——本以為已是祂的全部,不曾想這還是在“有所限制”的情況下?
“這限制,是多少?”
“儺面,封印了祂一成實力,還是九成?”
從時祖語氣中的忌憚看,大概率不是前者,但若是后者,又有點超乎理解了。
不過,聯想到上一次白煙畫面中,癲儺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對自我的十二分傲氣,對自身實力的超絕底氣,以及祂那一句“當仁不讓”。
大劫之下,名祖選擇迂回應對,時祖選擇側面輔助,正面硬抗的家伙,只剩下癲儺這一個。
如此看來,名、時、儺三祖之中,論正面戰斗力,怕不是得以癲儺為首,還是一騎絕塵的那種極端情況?
“空余恨,說說吧,你還有什么法子。”
“但你最好想清楚了再開口,我可不保證,如果你的話刺激到了我們……”
儺祖說著抬首,望向充滿大道腐朽氣息的星空。
祂緊抓著臉上儺面,似乎這才有安全感,頓了好一陣才出聲,沙啞之聲形如鋸木:
“大劫影響了我,我控制不住我們了。”
我們……
徐小受確定不是自己聽錯了,畢竟癲儺說了兩次“我們”。
一個人,在自稱的時候說“我們”,這只可能說明其組成成份并不單一。
可縱使徐小受跟貪神契約,合二為一。
在日常生活、說話習慣中,他都不會說出“我們”二字。
這說明,較之于他這鬼獸與鬼獸寄體的關系,癲儺的成分,復雜多了。
時祖點頭,表示理解。
祂并沒有靠近,而是和癲儺保持了一個其實也并不算安全,但自認為安全的距離,而后從懷里掏出一物。
“這是什么?”儺祖瞥眸望去。
徐小受也跟著視線聚焦,意識到此間畫面的重點來了。
時祖掏出的,正是一個木門吊墜,上面散發著同自己所見過一樣的輪回氣息——輪回之門!
時祖空余恨,單手端捧著這小小木門,望著星空外的未知,沉聲道:
“大劫將至,不可硬撼。”
“既然而今局勢演變至此,證明了你是對的,我之堅持,也已失去意義。”
“不若解分時境,將六門拋諸各大位面,另尋東山再起之機。”
儺祖冷笑回應,卻并不再出聲譏諷。
徐小受略有唏噓,能夠理解癲儺當下心情。
這位應該可以算是個癲狂版神亦,且身后無香姨這般后置大腦在統籌盤算。
雖如此,祂也只是直率,并不愚蠢。
時祖一意孤行,不顧勸阻,化身九個之后繼續分化化身去守護名祖就算了,居然還夸張分化到萬千,導致自我完全迷失,徹底失去了對抗大劫的力量——賭狗,不得好死!
但這要是在癲儺提前知曉的情況下去做,或許祂還能夠接受,畢竟如癲儺這種人,一般都有“天塌下來我來扛”的信念。
可等到東窗事發時,才承認是自己的決策出了問題,只能說癲儺這個時候能忍得住不宰掉空余恨……
“是啊,祂怎么能忍得住呢?”
“一句'戲鶴大師',威力這么強,能起這么大作用嗎?”
徐小受不大理解,但畢竟名、時、儺三祖的過去他并不知曉,此時多思無益,便只繼續關注接下去的與輪回之門的諸般相關。
儺祖冷笑完繼續聽著。
時祖顯然對這位的高姿態也習以為常,一頓后說道:“其余五門,我已安排妥當,但這輪回之門,我有一個別的想法。”
“講。”
“名,不能不救,可他困于輪回,超脫不得。我打算將輪回之門與你的黑色轉盤綁定,為他再試一次,借外力替他改命,改沉淪之命!”時祖掏出了當時護下的黑色轉盤。
“……外力?”儺祖似乎不大理解。
“對!”時祖重重點頭,卻是望向虛空,眼神有些躲閃,顧左右而言他,有些縹緲地說道:
“人,鐘天地之喜,毓大道之本,生靈智,擅籌算,進可修道。”
“人,生而具備才能,各皆不一。于是成道不在天賦、不在努力,而在于人是否可以發現自我才能、于道之意志是否堅定。”
九世過后,名已沉淪,從根本上被剝奪了'發現'、'堅定'等能力、品質,因而他成道無望,我們可著眼此節。”
儺祖思考了一會,輕頷首,示意時祖繼續。
后者這才話鋒轉回,目光跟著落到了手上的黑色轉盤、時空之門,略有遲疑:
“我想的是,將此二者投于諸天位面,尋發現者、堅定者,更甚是二者 兼具者,輪回轉世于名之沉淪體上。”
“你之黑色轉盤,借名之力,助其前期成長,我之輪回之門,護佑其'發現'、'堅定'品質,鞏固其道基本質……”
時祖一番話還沒說完,對面儺祖像是勃然色變,儺面下雙目位置噴射出兇煞紫光,厲聲咆哮:
“空余恨!這是'借力'?”
時祖一時沉默,根本無言以對。
儺祖徹底瘋狂,身上殺機暴動,幾欲出手:
“你在借人!”
“你在借命!”
“如此之人,幾世輪回過后,自當成就天命。”
“你在借本就該成就天命之人,回魂獻祭于名,剝奪他人道基加持于我等,這就是你空余恨的絕計?”
儺祖險些摁不住臉上儺面。
祂壓制著發顫的聲音、軀體,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你最好有個'但是'……”
“但是!”時祖脫口而出,急得連連擺手:
“我知道你現在如何想我,但我此計,旨在借他人天命,再造名祖輝煌,以此對抗大劫。”
“你也說了,九世過后,名或非名。他可以有自己的意志,他可以選擇成為名祖,或者不成為名祖。”
“他本來也不會是名,我不過是給了他一次助力,或許他本心向名,甘愿成就名!”
癲儺望著時祖,止不住的連連搖頭。
這個癲狂的家伙,在此刻看來,居然要比沉著冷靜但道出毒辣絕計的時祖,更通人性。
“所以,迷失到這個地步了嗎,連本性都變改了……”儺祖望著被大劫腐壞的星空,像是看到了被大劫腐壞的人心。
“我清醒著!”時祖出聲。
“借名之力成長,必受名之影響,假使屆時,名之意志,于他軀體之中復蘇……”
“名,不可能奪舍,你知道他的性格!”時祖打斷。
儺祖卻望著他,沉吟了半晌,才壓下渾身殺意,幽幽一嘆:
“但我已不知道,你會不會偷偷影響他……”
畫面回歸安靜。
二者皆沉默住了。
那無形的力量推著徐小受,像是要離開此間畫面。
徐小受也不再抵抗。
因為聽到這里,他也跟著沉默住了,算是弄清楚了一切:
前身徐小受,才是名祖的輪回轉世之身,其成長種種,也符合九世之后的“沉淪”跡象。
自己輪回過后,其身逆天改命成功,一路暢行無阻,所遇皆所得,確實也符合“發現”、“堅定”等被護佑下來的品質。
“所以我之困苦前世所養出來的修道品質,是為了下一世輪回,成為喚醒名祖的獻祭品……”
徐小受還能如何,只剩下苦笑。
他與名祖的關聯,果真不是他為名祖,或是名祖為他,而是因儺祖、時祖的兩番后手,強行牽系上了。
時值此刻,徐小受略感慶幸。
他慶幸自己還是自己,今后不必再去思考“我或非我”等問題。
可慶幸之余,他又感到恐懼。
因為畫面之中,直到最后,癲儺也沒有出手斬殺時祖,相反,祂收斂了殺機。
“癲儺啊……”
毫無疑問,儺祖是個正直的家伙。
看完兩幅畫面,徐小受最欣賞的,反而是這個癲人。
可祂最后收斂了殺意!
祂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徐小受已不知祂這算是默許,還是另有打算,卻也知曉多余的再聽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
很明顯,畫面中二祖互生芥蒂,接下來彼此說的話,可信度已是不高。
“大劫之下,時祖空余恨分化萬千,連心性都有所迷失。”
“癲儺已經這么癲了,祂,堅持得住嗎?”
“或者這么說,正常情況下,誰會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甚至未曾誕生之人,舍棄自己的至交好友呢?”
眼前一片模糊,畫面也跟著遠去。
徐小受被推開了,被那股無形的力量,推得目眩神暈,像是要被推得 掉進深淵。
“嗡……”
耳畔又傳來蚊子似的惱人喧囂,讓人找不準自己,摸不清定位。
徐小受又做了一個夢,還是噩夢。
這一次,夢中沒有蚊子,他安安靜靜躺在生銹的軌道上,全身癱瘓,像是病房上的末期。
“嗚——”
噴著黑色煙霧的火車,從軌道上疾馳而來,快要將人碾爆了。
徐小受艱難轉動腦袋,看向身側。
軌道在近前一分為二,他在側軌上,孤身一人,右側正軌上同樣癱瘓躺著的,卻有五個。
“哈哈哈……”
徐小受突然笑了。
這夢他認識啊,一個難題來著。
失控的鐵皮車上應該還有一個按鈕,可選擇是否偏離正常軌道,也就是可選擇死一個,還是死五個。
如果答案是后者,夢境應該還會演變,化為更為激烈、更為恐怖的夢中夢:
也即死一個,或死全世界。
“嘭!”
苦痛襲來。
沒有半點被考慮過,徐小受知道自己被碾爆了。
像是蟑螂被人一腳踩死,他整個身軀被萬鈞重物軋碾,血肉亂濺,死無全尸。
“嘶!”
在病床上猛地直起身,倒吸一口冷氣。
又捏捏自己的左膀右臂,意識到身體還在,方才真只是夢境時,徐小受伸手擦了擦額上的汗水。
“自己嚇自己……”
回來了!
輪回之門的畫面結束,噩夢終結,他又回到了病房里。
可得知真相的滋味,并不如之前想象的那般讓人酣暢淋漓,相反有些壓抑。
“空余恨,真不是個東西。”
“癲儺……”
這個人,則有些不好評價。
白煙畫面中,名祖對時、儺二祖,有過一句簡單評價:
“你二人之道,都太絕對,一過于道化,一過于自我。”
很明顯,儺祖是過于自我的那位。
一個會自稱“我們”的……雜交體?
興許這樣稱呼,有些不尊重癲儺,徐小受懶得在背后還搞尊重那一套了。
他就覺得,癲儺是個拼湊體,體內該有很多位“存在”,釋放的核心在于儺面摘下與否。
這樣一個人,卻過分自我。
很明顯,祂對于道的堅持,對于自我的認知,得恐怖到了一個極致的境界。
“興許,比我還強……”
徐小受摸起了下巴,微含雙目,若有所思。
畢竟是在畫面中,被時祖認可了“發現”、“堅定”等品質之人,他現在可太有自信了。
可自信只保持了一剎,很快就被現實打敗。
而今名祖沉淪,明辨我失敗,時祖分化,明辨我失敗。
縱觀大陸五域,十祖亦然,不論圣魔、藥鬼、生滅,各皆明辨我失敗。
若說還有一祖能明辨我成功……
徐小受覺得,該剩下過于自我的儺祖了。
可大劫連時祖都能影響,他真不敢妄下定論,在此劫面前,癲儺最后還能保持住本心,不和時祖同流合污——祂也已有發狂跡象!
“也就是說,如果照最壞情況發展。”
“哪怕我封神稱祖,也得對抗名祖意志在我身體之內的復蘇,還得對抗儺祖、時祖對我之對抗意志的扭曲、影響?”
這般苦惱思忖之時,病房畫面漸次破碎。
徐小受又回到了時間道盤超道化后,去到的混沌里,面前三門,前二已隱晦不見,只剩下第三門。
第三扇門亮著光,依舊煥發著致命的吸引力,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觸及、去推開。
對于探索未知,徐小受卻第一次如此猶豫。
如他所料不差,第三扇門后該不是“真相”,而是“影響”了。
此刻,他腦海里甚至已經有了畫面:
第三扇門推開后,他并沒有去到另一個世界,而是又見到了時祖、儺祖。
時祖嗬嗬在笑,儺祖也摘下了儺面嗬嗬在笑,二祖合力伸手,對自己施加了意志扭曲之光,口中高呼:
“復活吧,我的名!”
請:m.bqq999.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