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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二五章 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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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今忘憂樓很是靜謐。

  八尊諳指尖沾著茶水,在桌面上簡筆鉤勒出了一個頭像。

  那是個中年男子,濃眉大眼,頭發茂密,披散過背,還有美人尖。

  徐小受盯著那個美人尖,看了許久,不曾言語。

  茶臺上除了四人面前各自一盞茶,沒有多余的雜物,只剩下他方才推出去,但空余恨沒有接的三件:

  杏界玉符、手令、時祖影杖。

  梅巳人的扇子,漸次搖得更急了。

  當呼哧的風聲都變得刺耳的時候,他猛地一停,動作又舒緩開來,變得不疾不徐。

  安靜的空氣里,散布著焦慮的氣息。

  八尊諳覆掌一抹,桌面上淡淡的茶水痕跡鋪散,很快就被自然蒸干。

  徐小受抿著笑,重新望向空余恨:

  “余恨兄,你有很多面啊?”

  空余恨當然看到了八尊諳的小動作,也知曉徐小受此言何意,平靜道:

  “人有多面,我或非我。”

  我或非我……上一次聽到這句話,還是在鬼祖那里,是巧合嗎?

  徐小受感覺自己身上被安裝了竊聽裝置,也許問題就出在時祖影杖上面?

  他沒有多想,繼續方才的問題:

  “就算人有多面,同一時間段能展示出來的,一般也只有一面。”

  “我上一次見你,這次見你,乃至一息前見你,以及一息后再見你……所見,似乎總是不同?”

  他看向八尊諳,沒有掩飾方才彼此間的小動作,主動說道:

  “我察覺到了不對,讓八尊諳畫下他眼中的你,確實和我所見大有不同。”

  “這么多個你,哪一個才是你?”

  徐小受微微一笑,說著腦海里閃回的,還是死海中所見空余恨的那個冷漠眼神。

  彼時他都以為雙方友好關系到此為止了。

  不曾想這次再見,空余恨好像忘記了之前發生的事情,表現得和虛空島上的那次見面一樣溫和。

  ——是同一人嗎?

  空余恨望著徐小受桌前也畫出來,還沒抹去的一個絡腮胡漢子,一個面白無須的青年,以及一個玉面書生面孔,輕笑道:

  “這重要嗎?”

  “重要。”徐小受斬釘截鐵。

  空余恨便搖搖頭:“那我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也許心境不同,觀我則非。”

  “非?”

  “是的,非。”空余恨思量著道,“人有所畏,則視下皆狼虎;有所好,則皆友善;有所疑,陰柔。”

  徐小受瞇眼聽著,不知不覺上身往后一靠。

  小木凳沒有靠背,他又只得雙手環胸,眼神微含,姿態戒備,如坐針氈。

  這個時候,他發現空余恨確實和記憶中的變了——自他意道盤超道化后,他才察覺到每一次見到的空余恨,都有或細微,或大幅度的相貌、身材變化。

  這一次,空余恨就從面白無須的陰柔男,隨聲長成了眼神深邃,鼻梁高挺的高權位者。

  看上去,他高深莫測,像道穹蒼異父異母的孿生兄弟——長得不像,但感覺像。

  空余恨呷了口茶,雙指抵住左腮,偏頭含笑望去:

  “千面之我,在于你如何看我。”

  這話真發人深省!

  梅巳人省了一會,還沒察覺到他的紙扇掏錯了,邊飛速搖著他的“粉墨登場”,邊沉著聲音緩慢開口:

  “予嘗聞……”

  徐小受倒吸一口涼氣,感覺腦殼發疼:“老師,古今忘憂樓也沒那么高大上,沒必要這么咬文嚼字吧。”

  梅巳人一噎,回頭瞪了這逆徒一眼。

  不是你們說的古今忘憂樓乃時祖神庭嗎,這空余恨神秘兮兮的,感覺并不大好對付。

  第一次來,沒什么經驗,但他還是改口了:

  “老朽曾聽說過,祖樹菩提古木有個傳說,‘菩提樹下千面我,九世輪回證道果’。”

  “‘人有千面’一說,在煉靈界卻非什么好事,證道成了,觀千面而修本我,證道不成……”

  他猶豫了一下,在三人特別是空余恨的注視中,心態放平,又找回了學堂上課的自己,諄諄道:

  “你的道,怕不是修亂了,導致的自我紊離?”

  徐小受面露訝然。

  他以為巳人先生能進古今忘憂樓,是因為自己和八尊諳,因為之前他就進不來。

  但顯然,他徐八二人,面子還沒這么大。

  空余恨將之拉進來,是因為巳人先生到了這一步,空余恨也有所求?

  果不其然,梅巳人這邊話音一落。

  茶臺前頭,玉面書生空余恨便下巴一點,瞥望而去,旋即敬了一茶,很是禮貌的開口:

  “老先生閱歷匪淺,敢問此言深意?”

  如果這話是出自徐小受之口,梅巳人第一反應是這小子在明褒暗貶,變著法兒損自己呢!

  但這一刻,他真從空余恨的眼神中,看到了請教、求知、認真。

  他望向徐小受。

  徐小受的眼神充滿鼓勵。

  都什么跟什么啊,你為什么要鼓勵我,我才是你老師……梅巳人心聲一啞,都想沉默了,但長吸了一口氣后,還是選擇了為空余恨解惑:

  “膚淺末學,些許拙見罷了,不可當真。”

  “然紅塵百態,五湖四海,老朽看不盡全部,也算看了有十之一二,見過不少你這樣的人。”

  說著話音一頓,梅巳人眼神多了思慮,斟酌著措辭道:“或許在修道境界上,他們遠不如你境界高深,但這些人身上,都有一個顯著的……特點。”

  特點?

  毛病吧?

  徐小受很自動的就給巳人先生的用詞修正了,視線在空、梅二人身上滴溜轉。

  “敢問,是何特點?”空余恨求教之心懇切。

  “自囿。”

  梅巳人定定說道。

  自閉?自困?自己束縛自己?

  徐小受若有所思,望著空余恨,感覺老師說得有點貼切。

  這家伙確實有點自閉癥的感覺,孤獨、執拗、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行事有自己的準則。

  但病情應該不至于那么嚴重,也能同人說話,也能散布焦慮。

  古今忘憂樓,什么都能忘——憂從中來,不可斷絕,樓主也不能例外。

  “敢問,自囿何意?”空余恨再請教。

  梅巳人這下搖頭了。

  他并不太懂空余恨,只是從第一面就讀出了這種感覺,并選擇了說出來。

  他給不出一個確切的答案,畢竟他只是個教劍的,不是老醫師。

  他望向徐小受:“老朽這學生,倒曾說過一句話,頗給人以啟迪,或許對你同樣適應。”

  “何話?”

  “超道化易,明辨我難。”

  此言一出,徐小受都如撥云見日,只感覺朦朧在空余恨身上那層揮之不去的陰翳,有了根源。

  這家伙,就是一種“迷失”的狀態!

  按照曾經八尊諳說過的,每代一個空余恨。

  那他可能都不止經歷了九世輪回,他有萬世輪回都可能。

  會否就是因為萬世輪回,空余恨想修出一個什么結果,最終連每代空余恨的目標,有的都忘了?

  “駁雜、糟粕、迷亂……”

  徐小受目前就在經歷紅塵百態,他懂。

  他固然尚能堅守得住本心,因為那些感悟對他而言,層次太低。

  可當經歷十尊座、龍祖、鳳凰等這些高境者的一生后,他也得花一定的時間,去平復下自己。

  否則,所得便如以上三詞一般,不是精華,盡是糟粕。

  紅塵百態是可以修心。

  但修出來的心,自不大可能是赤子之心了。

  而是要出淤泥而不染,卻又不一定能企及這般境界的,另一種高境之心。

  空余恨,不會就卡在了這最后一步上面,高不成、低不就吧?

  “受教了……”

  茶臺對面,空余恨同樣若有所思。

  他低垂著頭,思索著什么,足足過了許久,回神后卻是一副無奈的表情。

  “或許是吧?”

  他語氣都不確定:“可明辨我難,明辨我確實難,我不知從何而來,為何在此,只依稀記得一個要去往何處的大概。”

  梅巳人不是醫師,卻十分擅長引導學生走上正途。

  他并無過分的“給”,而是捕捉著空余恨話中的細節,給足了他足夠的思考空間,才再次開口,循循善誘:

  “人生不如意事八九,求道若三,可得其一,已是萬幸,卻是不知,你要去往何處?”

  空余恨沒有第一時間正面回答,而是認認真真看了這位粉墨登場一眼,深深記住了此人:

  “老先生,今后若有閑暇,我另請先生入樓。”

  別了吧……

  梅巳人搖扇的動作都為之一僵。

  這次是身邊坐著徐小受、八尊諳,他知道起不了什么意外,這倆不可能讓自己出事。

  單獨見面的話,所要顧忌的,那可就多了!

  “善。”梅巳人抿唇微笑,風輕云淡。

  空余恨這才重歸望向徐八二人,道明“去向”,神情嚴肅:

  “時境,吾所好也。”

  這說正事的口吻,令得徐小受都正襟危坐,便聞這雷厲風行,看著就讓人有壓力感的魁碩男子,啟聲再道:

  “這次請幾位入樓,主要是有一事相求,想向二位借門。”

  徐、八對視一言,面面相覷。

  徐小受倒是記起來了,伏桑那邊,此前丹圣陸時與,同那兵圣鐵大嘴交流時,聊過幾句“門”。

  生浮屠之城有虛無塔,塔頂或有一門,名為虛無之門。

  遠古六門,又分為:時空、輪回、接引、道法、次面、虛無之門。

  卻是不知,這六門有何用,湊齊后會發生什么。

  但那鐵大嘴口中的虛無塔,以及誰都進不去,偏偏那位能進去的玉面書生。

  徐小受一聽,就知道是找門的空余恨。

  很好,找上我們來了!

  不,是找你的!

  徐小受挑了挑眉,他知道遠古六門中,有一個熟悉的次面之門,就在老八身上,來自虛空島。

  八尊諳沒給,反問道:“遠古六門,與時境有關?”

  “或許有。”

  空余恨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對此,八尊諳似乎并不滿意:“那門,我或許沒有。”他說得斬釘截鐵。

  老八,你是真硬啊!

  關鍵時刻還得看老八……這話讓徐小受想起了虛空島天祖神庭中,這家伙那口出狂言的一句“百代無我此天驕,萬載難出再高人”。

  顯然,不說出點東西來,老八死都不可能給他次面之門。

  空余恨無奈一笑,只能主動為三人開口解釋:

  “其實我亦不知時境為何,時境是否可以追溯出天境三十三重天,只知曉要去、該去走這一步。”

  “而門,你們說的遠古六門,在我的目標當中,且已收集有四。”

  他說著,摘下脖子上的四道黑繩,在茶臺上平鋪開來。

  徐小受望去,發現四條黑繩的末端,皆系有木質的門狀吊墜,但其上文字各不相同,分別是:

  “時空、道法、接引、虛無……”

  低低念出了聲,徐小受指著那虛無之門:“你從生浮屠之城,虛無塔,塔頂獲取?”

  空余恨點了點頭。

  “它有什么用處?”

  空余恨不言,拿起虛無之門,圣力涌入。

  木質的門狀吊墜散發出微光,很快,茶臺之上開出了一扇類似虛空島上所見次面之門,但只有巴掌大小,也只充斥著毫無任何意義——也即虛無氣息的半透明光門。

  “三位,請。”

  空余恨這話一出。

  茶臺三人,面色皆是一變。

  可還沒來得及拒絕,幾人各覺周身光景一變,古今忘憂樓不在,他們來到了另一方世界。

  “虛無……”

  這是一片虛無的世界,沒有天,沒有地,沒有道法,沒有自然。

  腳下無所駐之所,身周無憑借之物,就連自我的存在……

  徐小受外觀自己,看不見自身身靈意三道的存在,他變成了一個“透明人”。

  再內觀自己,也無五臟六腑,無靈元劍念,無氣海、紫府,什么都消失了。

  他環顧四下,更看不見八尊諳、梅巳人,乃至空余恨這陪伴而來的三人。

  所有置身于此虛無世界之人,好似皆成了虛無,脆弱無比。

  如若有人可以出現在這里,應該一巴掌就能碾死他。

  可人在這里的形態是虛無,萬物眾生平等,不存在誰捏死誰的情況。

  連“斗爭”,都成了“虛無”。

  “嗡!”

  精神波動再是一紊。

  徐小受眼前花幻,又回到了古今忘憂樓中,看到八尊諳、梅巳人,各皆一副意識歸來的異樣反應。

  “虛無……”

  他認真思考著這兩個字,虛無所得。

  “這就是虛無之門,單純的去往虛無世界,沒有任何意義,只有輔以其他五門,或許能構筑出全新的一方世界來。”空余恨說道。

  也即,時境?

  徐小受胸中有悶雷炸響,被震撼得不輕。

  時境的立意未免太高,而要構建出這等能追溯出天境三十三重的世界來,又豈是人力可及?

  空余恨,你在搞什么鬼啊……

  “你變強了。”

  八尊諳淡淡開口,注意到了幾人都忽略了的細節,徐小受猛地驚醒。

  方才空余恨是以圣力注入的虛無之門,他掌握圣力了。

  并且,其圣力之中,還有著淡淡的時間滄桑的氣息,層次上該不亞于祖源之力,是……

  “時祖之力?”

  徐小受眉頭挑動,有惑便問:“你從何處得到的時祖之力?”

  空余恨所贈的時祖影杖,便蘊含時祖之力。

  他以前施展的空間、時間屬性,也有類似的味道,但絕無眼下這般濃郁。

  他不止封圣,有可能已是圣帝境界,且連時祖之力都得到了,他走到了臨門一腳的那一步。

  接下來,便該是……

  封神稱祖?!

  空余恨再度搖頭:“祖源之力從何所得,我并不知,只知曉一步一步走來,當收集四門之后……”

  他伸出手,輕輕握了握,自喃道:“力量,涌回來了……”

  涌回來?

  而不是涌出來?

  面對空余恨,每一個字徐小受都認真琢磨,這是在說他以前就有時祖之力,現在不過是失而復得?

  徐小受深刻貫徹著有惑便問的原則,雙手扒在茶臺上,抬眸盯著他:

  “空余恨,你就是時祖吧?”(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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