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生寺。
法海一一找幾位負責人談完之后,又看向旁邊的毛順:“毛大人,有些問題,可否借一步聊?”
“當然!”
毛順跟著法海往旁邊走了幾步,“法師還有什么安排?”
“貧僧在這里先感謝毛大人的信任。”
法海說道,“整個會場布置時限,貧僧心中有數,毛大人盡可放心,一定會如期完成,絕對不會耽擱了你或者其他大人的事情。”
毛順忙道:“法師,既然都是受陛下之托,為百姓謀福,自然是要精誠合作,互相信任。不負陛下的委托,是第一要務。”
法海點點頭:“那我們接下來就來談談陛下的意思吧。”
“法師什么意思?”
毛順不解。
法海看著他:“毛大人應該明白貧僧的意思。”
毛順還是一臉疑惑:“本官確實,有些不明白法師這話的意思。”
法海卻是一笑:“那如果陛下安排毛大人來,沒有其他意思的話,貧僧就按照之前和懸空師兄以及玄奘師侄商量好的意思來了。”
毛順臉色微微一變:“法師,這……”
實際上,唐王陛下在安排他過來協助玄奘法師布置法會的時候,確實是還吩咐了其他的事情。
但是,他沒想到,法海竟然似乎知道這件事情。
一時之間,也是有些拿不準。
“看來,陛下確實是有其他的意思。”
法海笑著。
實際上,他也是大約能夠猜到李二的心思。
就像是他一直奉行的那種態度一樣,這個世界的李二,絕對不是歷史上那個凡人李二。
這里的李二雖然是凡間帝國的皇帝,似乎是和那靈山上的佛祖,南海的觀音,包括天庭的玉帝,完全不是一個階級。
但是,畢竟是從玄武門的血泊中走出來的人啊,他自己沒有自己的心思,怎么可能?
他也更不是能夠被隨意當做軟柿子來捏的人。
這一次的水陸大會,從開始,到最后的結果,都是由天上,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的那些圣人安排的。而李二,一直是被牽著鼻子走,某種意義上成了提線木偶。
從涇河龍王,到地府還魂,一直到,被推著開水陸大會,超度亡魂。
西方的目的,自然是宣揚自己的力量。
從水陸大會,到之后的李二現在還不知曉的取經,為得就是把大西天靈山的大乘佛法宣揚到南瞻部洲的百姓心中,傳教,吸納信徒,以增益自己的信仰之力以及勢力范圍。
至于天庭,想來也都是有其他的考量的。
目的也無外乎那個,鞏固自己在凡間的統治。
對于李二來說,自然是不愿意看到這樣的局面。
一來,雖然是凡人皇帝,但是,這大唐帝國,土地是他一寸一寸打下來的,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民,都是屬于他的帝國的資源。
在這個地界上,只能有他一個人的聲音,豈能夠多容其他的力量染指?
更何況,水陸法會的很重要一部分原因,是超度十幾年前玄武門內的那些亡魂。
但是在李二的心中,玄武門一變,絕對是他的逆鱗,是他的心中,永遠不能被推倒的政治正確。
所以,即便是被強行地拖到了地府,受到了厲鬼們的侵擾和恐嚇,嚇得半死,嘴上說一定要幫助他們超度,懺悔。
但是回來,等到自己稍微安全了,內心深處的那種自尊和不可被觸及的逆鱗,又開始出現了,所以,對于他來說,這一場水陸法會,舉辦得絕對不是心甘情愿。
或者說,并不想看到佛門在長安城的這一場法會上,對于他的臣民造成太多的信仰上的干擾。
或者再進一步,是不想要讓佛門信仰,過于凌駕于自己的皇權之上。
但是,畢竟,李二對于自己的力量也是有非常正確的認知。即便是舉全帝國的兵力,也絕對不可能和西方的佛祖,或者天庭的天兵天將向抗衡。
水陸法會的舉辦,肯定是無法被取消或者破壞了。
對于他來說,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把這一場法會對于自己的民眾的影響力,降到最小。
所以,雖然嘴上說是在全天下選最牛逼的高僧,但是實際上,整個范圍只是波及到了長安城周邊,一片自己的統治最為穩固的地區。
而說好的長安城里面遴選高僧,實際上最后,只是他,或者是他授意一眾朝臣私自定下來的玄奘。
原因,無他,德行上沒的說,最關鍵的是,李二覺得,玄奘是自己人。
他的外祖父,他的父親,都是自己最忠誠的朝臣。
十幾年的玄奘尋仇,也是李二親自過問,幫助玄奘完成復仇。
甚至,還特意安排他在長安城中修行,這十幾年來,自然待遇不會差。
所以,水陸法會,讓玄奘上,對于李二來說,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李二畢竟還是凡人,并不知道,玄奘本來就是西天的佛祖安排下來的一個棋子,實際上是自己的親傳弟子的轉世。
這且不談。
除此以外,對于李二來說,更進一步能夠降低水陸法會的影響的做法,就是在整個法會上做手腳。
玄奘講佛經,那是沒辦法了。
總不能法會上讓他宣揚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吧。
但是,如果能夠在法會流程上,或者是布置上,更顯皇權之威。或者,更進一步,能夠將皇權,更多地置于佛法信仰之上,無疑是最好不過了。
所以,法海相信,李二在安排毛順過來的時候,肯定是有自己的一些額外意思的。
法會布置,有很多可以斟酌的地方,那到時候,毛順,自己這個心腹親信,就可以進一步地與佛門這邊的代表,玄奘,幾位支持佛事的長老們多進行一些權力上的爭奪和爭取。
對于這些,法海剛開始還只是自己的猜測。
不過,看到毛順最后在自己的進一步逼問下,露出來的表情,便更加確信了。
“法師,既然你已經猜到了,索性,大家都是明白人,直接攤開了講好了。”
毛順說道。
“不用多講。”
法海笑著道,“毛大人你只需要回去給唐王陛下回復,如果不是太過于破壞超度亡魂規程的事情,其他的,貧僧一概都答應了。”
“法師,這……”
毛順有些意外,“畢竟,還是需要和玄奘法師……”
“貧僧可以打包票,做得了這個主。玄奘師侄那里,貧僧可以搞定,毛大人盡可以放心。”
法海說道。
毛順看著眼前這個一臉和善的笑意,又長得異常俊秀,甚至過而有些妖的年輕僧人,一時之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不知道法海在打什么主意。
但是識人觀色,自己卻完全無法從后者的臉上看到任何的端倪心思。
看到的,只是神秘,竟然完全看不透。
想了想,他說道:“法師能為陛下著想,自然是再好不過。事后,如果一切安排讓陛下順心,自然不會少了法師的賞賜。”
“好。”
法海點點頭。
見他這樣,毛順心中更加疑惑。
這樣一個僧人,絕對不會是那種貪圖榮華富貴,或者權勢的人。
毛順甚至感覺到,法海甚至要比那在長安城出了名的一顆禪心的玄奘,更加地不會在乎這些。
但是,他卻這樣選擇,實在是讓人想不通。
臨走之前,毛順思量再三,還是忍不住地到法海身邊,小聲問道:“法師,不知道可否告知本官,法師這么做,到底是……”
法海卻是笑著:“毛大人就不要再亂猜了,貧僧不求其他,只求個緣。”
“緣?”
“貧僧覺得,和陛下有緣,所以,愿意幫他這一次。”
“這樣……那本官就原話報與陛下了,想來,之后的賞賜安排,陛下會有自己的定奪。”
“好。”
看著毛順匆匆離開化生寺的背影,法海微微搖了搖頭。
實際上,他之所選擇幫助李二,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和李二有點像。
在這樣一個神魔背景下,自己,和李二這個凡人皇帝,實際上,是非常像的。
自己是想要求一個取經的位置,哪怕,只是一個不起眼的隨從。
李二,想要求的,是一個自己的帝心,一個屬于帝王的尊嚴。
都算是在夾縫之中,委曲求全,然后求一線生機。
既然同是天涯淪落人,法海推己及人,自然也不愿意袖手旁觀。
終于玄奘那里,以自己這個師侄現在對自己殷勤,又言聽計從的態度,自然也不是什么問題。
離開化生寺的毛順,也沒敢多停留,直接匆匆進皇宮,將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說與了在龍椅上坐著的唐王陛下李世民。
李世民聽完,自然是有些意外,看著臺下的毛順:“你的意思是,那個法海說,他想要幫朕?”
毛順點點頭:“法師親口與臣說的。”
“原因是他覺得自己和朕有緣?”
李世民又問。
“是法師的原話。”
毛順回道。
李世民微微挑了挑眉頭。
這個叫做法海的僧人,真是讓他一再地感到意外,甚至是捉摸不透。
從五年前,他開始在杭州境地,搗鼓一些奇怪的東西,甚至是收服了一個土匪山寨的人,跟著自己去種田,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再到后面,一件一件,更是稀奇。
幫助自己治下的民眾度過災患這些就不要說了,竟然還在杭州城的青樓里面,教那些青樓女子什么歌舞,甚至,還舉辦什么“演唱會”,使得在江南地界,杭州青樓竟然成了當地一絕。
這就很離譜!
兩個月前,他離開杭州城,也是第一時間,有線報傳到了皇宮里。
知道這個僧人雖然年輕,但是一身本領,所以,對于他能夠穿越上千里的境地,來到長安城,李世民倒是不意外。
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他在這個時候來長安城做什么?
想要主持水陸大會?
他剛來的那幾天,李世民實際上也是特意地多等了幾天,但是看他沒有任何動作,才最終宣布由玄奘來做最終的水陸大會的主持者。
接著,這僧人,又熱心地領了布置法會的任務,現在,更是說,愿意為自己排憂解難,越發讓李世民有些想不通。
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了一圈,沒想通,李世民暫時把這個念頭放了下來。
他看著下面的毛順,又問道:“你之前說道那法海對于法會的布置,有了一些特殊的安排,你覺得,他到時候,能否按時完成法會的布置任務?”
“法海法師的安排做法,臣以前沒有聽說過。不過,進宮的路上,細細想了一下,覺得其中很多,還是頗有道理。而且,看法師的樣子,似乎也是頗為自信。”
毛順回道。
李世民點點頭。
實際上,他之所以把法會的任務大部分交給寺院那邊,甚至把時間點掐得這么緊,就是想要看到他們完不成,然后,好讓毛順在這里面,順理成章地做一些自己想要看到的安排。
不過現在對于他來說,想要的目的已經達到,其他的也就不在乎了。隨即說道:“既然這樣,接下來,毛順你就全力支持那個法海。有問題,及時報于朕。”
“臣明白!”
“行,你下去吧。”
李世民揮了揮手,等到毛順離開,他再次揮了揮手,周圍大殿上候著的那些太監侍女,也都退下了。
偌大的大殿上,就剩下他一個孤零零的一個人。
“唉……”
目光在空蕩蕩的大殿上掃過,李世民嘆了一口氣。
如果是涉及民生國計,朝會后,他可以留下房玄齡,魏征,與自己推心置腹。
但是低頭,看自己屁股下面坐著的這尊寶座的時候,很多的心思,自己卻沒人能夠訴說。
程咬金,魏征這些文武朝臣,不可以。
觀音婢不可以。
毛順,算是自己的心腹,知道自己的一些安排,但也不是。
這天地間,竟然沒有一個說與的人。
所以說,孤家寡人。
也不是沒有道理啊!
想到這,李世民不禁又想到那個叫做法海的僧人。
琢磨著他的話,他的行為,許久,才起身,召了外面候著的奴婢,回后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