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徹收拾好翹起來的頭發,早飯也做好了。
“小徹,你去樓上叫美姬起床。”渡邊媽媽一邊把早飯端上桌,一邊吩咐兒子。
渡邊徹想到九條美姬平時的起床氣,還有自己家沒有留早飯的習慣。
“我給她端上去吧。”他說。
“房間里吃?”渡邊枝驚訝地問了一句,“那我給她留著吧,等她起來熱著吃。”
“不用那么麻煩。”
早飯有熱牛奶、涂了草莓醬的烤吐司、撒了鹽的煎蛋、各種蔬菜雜煮湯、還有烤餅。
渡邊徹把這些放木制餐盤上,小心翼翼地端上樓。
“美姬,吃早飯啦。”
走進臥室,九條美姬蜷縮在被子里。
原本在旁邊的清野凜的床鋪,已經收起來,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柜子里。
渡邊徹端著餐盤,跪坐在九條美姬的枕頭邊。
寬大的被子,她只蓋了一小截,剩下的,全部抱在懷里。
腦袋下,枕著被子的一個角落。
“美姬?”他彎下腰,用手梳理她的留海。
九條美姬無瑕的側臉,在從窗戶溜進來的晨光中,熠熠生輝。
渡邊徹手指點在她眉心,沿著鼻梁完美的曲線,一直滑到鼻尖。
似乎覺得癢,九條美姬鼻子在被子上蹭了蹭,嘴里發出“嗯”的輕微不滿聲。
渡邊徹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他捏捏她精致俏麗的小臉:“起來啦,吃了飯再睡。”
“嗯——”這是不吃、別煩我的意思。
“我給你端上來了,你坐起來就可以吃。”
九條美姬沒動。
為了快點結束工作,和渡邊徹一起回老家,這幾天她應該都沒睡好覺。
渡邊徹把餐盤放在腳邊,雙手攙住九條美姬,把她抱進懷里。
“嗯——”這是干什么、煩死了、很冷啊的意思。
渡邊徹讓她靠在自己懷里,又把被子拉過來,蓋在她身上。
“來,先喝口熱牛奶。”
在他從餐盤上端起熱牛奶的幾秒,九條美姬已經快在他懷里睡著了。
渡邊徹把杯子遞到她嘴邊好一會兒,她才喝了一口。
放下牛奶,用筷子夾斷煎蛋。
“煎蛋,啊——”
九條美姬閉著眼睛,把煎蛋吃進嘴里,然后一邊準備睡過去,一邊咀嚼著。
看她咀嚼的動作差不多了,渡邊徹端起冒著熱氣的蔬菜湯。
夾起一塊吸滿湯汁的白蘿卜,吹了兩口,準備喂給懷里的九條美姬。
白蘿卜還沒到嘴邊,只聞到味道,九條美姬就把臉扭開,埋在他懷里。
“白蘿卜不要?”
“......”沒說話。
渡邊徹把白蘿卜自己吃了,夾起煮得軟爛的紅蘿卜。
“這次是紅蘿卜,可甜了,來,啊——”
九條美姬咬了一小口,剩下的一半不要了。
渡邊徹把缺了一半的紅蘿卜丟進嘴里。
“我美麗的公主,尊貴的女王大人,接下來是湯。”渡邊徹對著碗邊吹氣。
熱騰騰的白色霧氣,從碗里飄出來,房間似乎也跟著暖和起來。
九條美姬對湯不反感,連著喝了三小口。
“下一道菜,吐司。”渡邊徹撕下一丟丟柔軟的白色部分,“醬是自己做的果醬,很好吃哦。”
九條美姬把吐司吃進嘴里,櫻色的嘴唇機械式地蠕動。
“再喝一口牛奶!”
“嗯,美姬好乖,然后又是吐司!”
“再搭配一小口蔬菜,營養均衡!”
吐司吃了小半,蔬菜全部只咬一口,剩下的被渡邊徹吃了。
這時間里,九條美姬全程閉著眼睛,頭也靠在渡邊徹胸膛上。
“接下來是香噴噴的烤餅,現烤的哦”
渡邊徹撕開薄薄的烤餅。
烤餅里蘊藏的熱氣,一下子釋放出來,面粉被碳火炙烤之后的香氣,也跟著逸散開來。
他先往自己嘴里丟了一小塊。
“嗯嗯,好吃。”
給九條美姬喂了一點,吃了;再喂第二口,不要了。
剩下來的烤餅,他撕成一小片一小片,泡在蔬菜湯里。
等它們吸滿湯汁,用勺子喂九條美姬。
在她咀嚼的時候,渡邊徹注意到,她長長的睫毛,黏在潔白如瓷器肌膚上。
應該是因為困意而出現的淚水的緣故。
九條美姬這樣失態、鮮活、放肆、輕松的模樣,大概只有渡邊徹見過。
他拿著勺子的手,伸直小拇指,輕輕挑起睫毛。
做好這件小事,九條美姬嘴已經停止咀嚼,他又喂了一口。
等早飯被消滅大半,喂什么九條美姬都不吃了,只把臉埋在在他懷里。
渡邊徹把碗筷放好,把她放回床鋪,蓋好被子。
“好好睡,醒了之后,帶你去村里轉轉。”
在她耳邊低語一句,又情不自禁在柔軟的嘴唇上親了一口,渡邊徹這才端著餐盤,離開房間。
醒著的人走了,臥室重回靜謐。
過了一會兒,睡著的人,把被子裹得更緊了些,臉埋進被子里。
窗戶口,冬日清晨的光束中,塵埃彼此糾纏。
渡邊徹回到客廳。
渡邊母親和清野凜,兩人慢悠悠地吃著。
渡邊父親早在渡邊徹送信之前,已經吃完單獨的早餐走了。
靠近年關,送貨的工作反而更忙,他只有除夕夜才能休息。
火爐上,烤餅鼓成球,水壺冒著熱氣。
“美姬吃了?”渡邊老媽問。
“嗯。”渡邊徹把餐盤放進水池。
渡邊老媽起身走到爐子邊,把鼓脹的烤餅戳破,確認好了之后,用夾子夾起,放在渡邊徹餐碟里。
渡邊徹在餐桌上坐下。
“阿姨對渡邊同學很好呢。”清野凜笑著說。
桌上還有剛才做的烤餅,已經不夠燙了。
渡邊徹撕開剛從爐子上拿下來的烤餅,瞅著自己老媽,對清野凜說:
“也就剛回來這幾天,過幾天你再看,飯都沒得吃。”
“亂說什么!”渡邊老媽否認道。
渡邊徹吃一口烤餅,喝一口湯。
“知道了吧?”他對清野凜挑眉。
“了解了。”能看穿謊言的清野凜點頭,“不過你也的確喜歡亂說。”
“你別亂說。”
“阿姨,你知道渡邊同學在學校是怎么樣的嗎?”
“和小泉老師經常通電話,說表現很好。”
“小泉老師真可憐。”清野凜為小泉青奈哀嘆一聲,“枝阿姨,渡邊同學平時整天盯著......”
“盯著黑板看!”渡邊徹湯也不喝了,連忙打斷她,“我盯著黑板看,是吧,R桑?”
清野凜視線離開渡邊老媽,笑著瞅了過來:“我還胡說嗎,渡邊同學?”
“胡說,我胡說。”
R桑揚起勝利者的微笑。
“媽,東京女人欺負我。”渡邊徹找大人。
渡邊老媽開心地笑了兩聲,對清野凜說:
“小凜,以后就麻煩你在學校看著小徹了,有什么事和我說。”
“好的,阿姨。”
“我們交換一下聯絡方式吧。”
“嗯。”
看著不但交換郵件,還添加line好友的兩人,渡邊徹一想到清野凜從不撒謊,心里就對未來感到擔憂。
雖然沒做犯法的事,但有些事——比如說看清野凜的腿,這種事完全沒有給父母知道的必要!
這兩人不但交換了line,渡邊老媽還把清野凜拉進了渡邊家人群。
渡邊徹想了想,把還在樓上睡懶覺的九條美姬也拉了進來。
家人群的人數,從三變成五。
渡邊徹看著這個數字,想起遠在東京的明日麻衣學姐,或許將來的某一天,這個數字會變成六?
不知道那時候,父母會怎么看他......
在這之前,他也許已經被九條美姬人道毀滅,不,不可能是人道毀滅那么輕松的死法,應該是被宰了才對。
‘宰’這個字,總感覺是在說豬羊。
吃完早飯,渡邊老媽收拾碗筷。
“小徹,你去一趟吉田家,幫我拿福神漬回來,待會兒我就直接出去了。”
“好。”
福神漬,七種蔬菜用調味料腌制成的醬菜。
“我也一起去吧。”清野凜說。
“也好,正好轉轉,帶你看看鄉下的風景。”
清野凜沒換衣服,就穿著毛衣和長裙,和渡邊徹走向玄關。
穿鞋的時候,渡邊徹愣了下。
“怎么了?”清野凜問。
“沒什么。”渡邊徹把鞋穿上,“走吧。”
吃早飯前,兒子隨口和老媽說了一句腳有點涼,吃完早飯,兒子鞋里,已經多了一層毛絨墊子。
兩人離開渡邊家,來到村子里的小道上。
除了隔壁鄰居,距離渡邊家最遠的一戶人家,也要走三四分鐘。
清晨的空氣充滿靜謐。
水渠里,溪水潺潺,發出悅耳的聲音。
四周都是農田,稻草的根部還留在里面。
兩人并肩,慢悠悠地行走在這樣的鄉間景色中。
“到了六七月份,這里有一大片繡球花。”渡邊徹指著一處田埂。
清野凜打量那里一眼,沉吟道:
“我在很多文學書上看到,鄉下的田埂,不是應該種滿蠶豆之類的嗎?怎么種沒什么用的繡球花呢?”
“蠶豆也種,種黃豆的比較多,不過那都是從前的事,現在人少了,很多農田都荒廢了。”
“的確很多年了。”清野凜點點頭,“都是昭和時期的書。”
兩人走過那片六月會開滿繡球花的田埂,緊挨著的,是一片塑料大棚。
大棚里,種了反季節蔬菜。
一共三道田壟,一壟西紅柿,一壟茄子,剩下一壟,種滿香菜、青椒、蒜苗等。
渡邊徹離開小路,跨過水渠,邁進泥土地,掀開棚子走進去。
“這是你家的?”清野凜跟著進來,新奇地四處張望。
“不是。”
渡邊徹挑了兩個紅透了的西紅柿,隨便擦了擦,遞給清野凜一個。
“那不是偷嗎?”清野凜看著手里惹人喜愛的西紅柿。
“在我們見澤村,”渡邊徹咬了一大口,露出紅色的果肉,黃色的種子,“這是鄰居關系好的象征,而且我們只拿了兩個。”
“就和你在見澤村有駕照一樣?”
“舉一反三,聰明!”渡邊徹稱贊道。
清野凜嘆了一口氣:“真希望有警察能好好教訓你一次。”
“你以為警察不偷?那家伙每次來我們村,騎個破自行車,停在路邊就去地里摘黃瓜,別以為每次拿一根就不算偷。”
清野凜沒吃西紅柿,拿出手機,蹲著給掛在枝丫上的西紅柿、茄子拍照。
“不是鄰居關系好的象征嗎?怎么又成偷了?”一邊拍,她一邊問。
“他又不是我們村的。”
渡邊徹已經把番茄吃完,果蒂直接扔地里。
等沒見過世面的清野神大人,各個角度拍完香菜,兩人把大棚門關好,繼續散步。
“這個村子,荒蕪但不衰敗。”清野凜看著從山上升起的太陽。
“嗯,就跟我家一樣:舊,但不破。”渡邊徹同樣眺望遠山。
“夏天是什么樣的呢?”
“滿目盈新綠,山中杜鵑啼。”
“沒有鰹魚嗎?”清野凜收回視線,看著渡邊徹。
渡邊徹也收回視線,兩人相視一笑。
這是山口素堂的一首俳句:滿目盈新綠,山中杜鵑聲聲啼,初夏鰹魚鮮。
“到底什么你才不知道啊。”渡邊徹不甘心道。
“想在文學上超過我,你先把我家八米高的家庭圖書館看完才行。”清野凜掩著嘴角笑起來。
“慢慢來,反正時間還長。”
“那么,用你自己的話,見澤村的夏天是什么樣的?”
“嗯......單調的蟬鳴,時斷時續的風鈴聲。”
“‘單調、時斷時續’,雖然聽起不錯,但和剛才的‘滿目盈新綠,山中杜鵑啼’相比,顯得凄涼。”
“能不凄涼嗎?”渡邊徹解釋道,“你以為鄉下舒服嗎?偶爾住住還說得過去,對于見過城市霓虹燈的人,這就是個鬼地方。”
“算了,不說這些。”渡邊徹指著道路盡頭的山谷,繼續說,“穿過那里,可以看見大海,過兩天帶你們去看看。”
“這么說,這里其實算是海邊的村子?”清野凜想起來時的一瞥,的確是大海沒錯。
“嗯?有道理!”渡邊徹右手握拳,錘在左手掌心,“原來我不是山里的孩子,而是海邊的孩子。”
清野凜用‘你整天到底在想什么’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說話間,兩人到了吉田家。
大概格局和渡邊家類似,水泥小路、泥巴前庭、古樸的傳統建筑。
不同的是,倉庫里停著的是栽秧拖拉機。
“是小徹啊!”吉田嬸嬸的聲音很好聽。
“吉田嬸。”渡邊徹打招呼,“這是我東京一個學校的朋友,清野凜。”
“吉田嬸嬸,早上好。”清野凜拿著番茄的雙手,疊在小腹前,微微行禮。
“什么朋友?是女朋友吧!”吉田嬸嬸肯定道,笑著對清野凜說,“小凜真漂亮!”
“......女朋友在家睡覺呢。”渡邊徹耐著性子解釋。
“咦?你有兩個女朋友?!”
“......我媽讓我來拿福神漬。”
“福神漬?哦,是有這回事,我已經裝在瓶子里了。”
吉田嬸嬸去屋里拿來福神漬,又對渡邊徹說:“今天準備挖冬筍,小徹要不要來?”
“好啊。”渡邊徹看了看二樓,“玲子老師還在睡覺?”
“學校放寒假后,中午都還賴在床上!”說到女兒,吉田嬸嬸一臉生氣。
以前也中午起床的渡邊徹表示,要想玲子改變,需要去一趟東京,然后遇上九條美姬。
回到家,時間才八點。
(愛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