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楊云穿了身藍色細麻長袍,腰束革帶,施施然來到御史臺……他的官服尚未做好,暫時只能以便裝出入宮闈。
到了御史臺,不見其他同僚在,就連昨日見過的張明業也不在,問過知客才知道,原來邊將遣使入洛陽,向皇帝呈奏兵事,當天洛陽御史臺官員到了兵部衙門,跟營州都督張守珪的使者會面,因楊云初來乍到,未得宰相張九齡傳召。
“真沒把我當回事啊!”
楊云感覺自己被張九齡輕視了。
他很清楚,這兩年大唐北方邊境地區,邊軍跟突厥兵馬沖突不斷,局部戰事頻繁,張守珪乃大唐名將,“立功邊城,為世虎將”,此時突然大張旗鼓宣揚要出兵突厥,恐怕更多是對突厥人進行震懾。
“國舅爺,您不用在此等候,若非陛下不開朝會,今日你本來要去宮里參與議事,現在嘛,特事特辦,張令公等三省干臣還有兵部要員會自行商議,擬定出兵之策,此事您不必太往心里去。”
知客的意思很明顯,你剛到御史臺,很多事沒弄明白,其實就算御史臺的人去了也只是充當背景板,表示這次省部會議公開公正,沒有勾連和私相授受之事,最終決定權要由宰相和兵部尚書等人擬定。
楊云知道,如今張守珪掛著御史中丞的官銜,名義上是他的長官,當然這種官銜也是虛銜,本身張守珪并不在御史臺任職。
楊云本想留下等御史臺的同僚回來,大家一起吃個午飯,相互了解一下,增進彼此友誼,經知客這么一說,搖搖頭轉身便走,既然御史臺有沒有他都一樣,那不如早點回家干自己的事情。
從御史臺出來,楊云正要前往端門出宮,就見黃門侍郎李林甫帶著一幫官員往秘書省去。
秘書省緊挨著尚書臺,官衙大門就在楊云右手邊,這些人以李林甫領頭,行色匆匆,大概有什么要緊事商談。
不過李林甫看到楊云后,立即跟身邊人打了聲招呼,這些人先進了秘書省官衙大門,而他則過來向楊云見禮。
“昨日請你到府一聚,為何沒去?本想介紹幾位朝官給你認識,還準備一些娛興節目,你這不現身,席間失色不少,讓人掃興啊。”李林甫說話時面帶笑容,不像是責問,卻似遺憾楊云錯過了什么。
楊云笑著拱手,道:“昨日跟朋友飲酒,不勝酒力,回去后倒頭就睡,根本就沒精力赴第二場宴席……李夕郎勿要見怪。”
李林甫對此似乎很理解,點頭道:“你剛到御史臺,應酬多是正常的事情,迎來送往本身就很麻煩,我當初也是如此……哦對了,今天你這是作何?這么早就回去了?”
楊云道:“御史臺沒什么差事,只好先回府,耐心等待。”
“沒差事?今天不是有重要軍務商議么?北疆軍政一向由御史臺督導,哪怕只是列席旁聽,也要擔負起斟酌得失的職責……看來某些人對你有成見,以至于未把你這個新任的侍御史放在眼里!”
李林甫剛開始還表現出不解,轉眼就把話挑明,直接說是張九齡偏見所致。
楊云初來乍到,以皇親國戚之身空降御史臺,卻參與不到具體政務,說輕點是張九齡看不起人,說重的話那就是對皇帝的蔑視。
適逢李隆基閉關修道,張九齡不讓額外因素影響朝廷對北方軍務的判斷,楊云固然沒受到邀請,李林甫居然也不在受邀之列,那就有些過分了。
楊云只是笑笑,沒有接話。
李林甫再道:“營州張將軍為政寬簡,為人廉潔,素為百姓推崇。此番他并未親自到洛陽,不過聽聞他陳奏北疆邊防幾個題奏,見解頗為獨到,又聽聞草原上亂事發生,正是我朝平定北方草原良機。”
“哦。”
楊云笑了笑,大概理解為,對方表現出有什么事都跟他商議的態度,以此來示好。
并不是真的想問他對北方戰事的看法。
李林甫道:“之前小女跟你一見,之后屢屢提及,甚是掛念。回頭你們見見,談論些道家趣事,提升她的道學造詣,我這個做父親的感激不盡。”
“嗯。”
楊云繼續微笑著點頭,他知道李林甫口不對心,對于跟李空兒見面,楊云根本想都沒想過,除非李空兒自己找上門來,但以那刁蠻女的態度,這可能嗎?
看樣子李林甫說這話的時候,根本就沒考慮過女兒的感受,李空兒未必肯來相見。
李林甫感覺楊云不是很熱情,看了秘書省大門一眼,道:“今日有重要的事情跟高公商議,只能把你我的會面放在后面了,就此暫別。”
“告辭。”
楊云拱手行禮,目送李林甫離開。
等李林甫走遠后,楊云開始揣度李林甫的用意。
有關北方兵事,李林甫沒得張九齡重視,于是干脆自己組織了人手來秘書省,拿出結果后跟高力士談。
楊云心道:“張九齡哪怕是宰相,權力再大,卻依然要受高力士節制,若真要出兵,在皇帝未授權的情況下,高力士的態度就至關重要……還是李林甫做事更有針對性,張九齡明顯有些想當然了。”
張九齡在沒得到高力士支持的情況下,貿然主持省部會議,明顯落了下風。
楊云暫時不想牽扯進李林甫跟張九齡的紛爭中去。
哪怕李林甫極力拉攏,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與之保持足夠的距離。
至于張九齡那邊,他則覺得想幫都幫不上忙,張九齡出任宰相,短短三年時間就被罷黜,不是沒道理,張九齡不管是手腕還是政治覺悟,跟李林甫差得太遠,現在楊云只能盡量保持自己的中立立場,免得過早卷入黨爭中。
不過從今日之事看,張九齡已將他打入另冊,哪怕之前出自好意提醒張九齡收斂,不要結黨,張九齡仍舊沒領情,毅然將他排除在圈子外面。
“不過這倒不能怪他,我乃道士出身,驟然提升高位,他對我有成見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過,就算他誠心拉攏,難道我就真的幫他做事?跟在張九齡身后,亦步亦趨,這可不是什么好事,還不如暫時給李林甫混,至少李林甫懂得以利益收買人心。”
楊云先去了醉仙樓,何五六緊張兮兮過來,告知:“上面……來了位王爺,在雅間坐了很久,說是等您回來。”
楊云仔細問過,才知壽王李瑁來了。
自從道家大會開始,楊云跟李瑁間已基本沒有來往,此番李瑁突然造訪,還主動在醉仙樓等他,似乎有什么難處。
楊云上樓,發現走廊里連個隨從的影子都沒見到,便知李瑁是低調出門來。
來到雅間門前,楊云輕輕敲了敲,“請進”,里面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楊云推門進去,李瑁站起來相迎,沒有絲毫架子。
“世事變化太快……”
李瑁一句簡單的評價,便將最近發生的事做了總結。
楊云明白,李瑁所說的“世事”,其實就是他跟楊玉環的關系,情人變后媽,這種失落是這個初涉情事的小年輕承受不起的,整個人憔悴很多,顯然最近茶飯不思,身體有些扛不住。
楊云心想:“幸好不是如歷史上那般,跟楊玉環伉儷情深,再被你老爹搶走……現在不過是搶了你女朋友,還不至于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楊云提起茶壺,給李瑁面前的茶杯倒滿,安慰道:“很多事乃老天注定,世事變化太快,非人力能扭轉,還是放下心中郁結為宜。”
“唉!”
李瑁重重地嘆了口氣,道,“既然楊道長都說了是上天的決定,我有何好郁結的?現在你成了國舅,在朝為官,以后少不得經常見面,今日我特地來看看你,是否有需要幫助的地方。”
這話有些假,但聽起來讓人心里很溫暖,李瑁跟咸宜公主一樣,在他成為國舅后,沒就此劃清界限,這是否意味著以后還有繼續來往的可能?
楊云笑著問道:“壽王不怕惠妃娘娘介意?”
“嗯?你是說母妃?她怎會介意……來之前我問過咸宜,她說你這邊根本不用擔心,該吃吃該喝喝,不要拘束,還說要給你做成一件事云云,也不知她在搞什么鬼,這幾日也見不到母妃……”
李瑁大概沒被武惠妃訓誡,嚴令不得跟楊云見面,無論武惠妃多寬宏大量,也不可能放任子女跟情敵的人來往,楊云突然覺得從咸宜公主到李瑁,做事都太過情緒化,從未考慮過他們的舉動會帶來何等影響。
楊云也絲毫未表現出見外,把自己昨日到御史臺領差事,今天早晨去御史臺鎩羽而歸的糗事跟李瑁說了一下。
李瑁神色有些恍惚,顯然沒仔細聽……說是認命,但其實還是一門心思想楊玉環。
楊云心道:“這哪里是來跟我敘舊的?根本是睹物思人,到曾經跟楊玉環去過的地方,找回昔日的感覺,重拾舊夢,繼續當‘深閨怨婦’。”
“壽王為何不出城走走,散散心?”
楊云見李瑁無精打采,不由提議一句。
李瑁回過神來,稍微思索楊云的話后,搖頭道:“沒心情。”
楊云點了點頭,道:“不如這樣,壽王叫一些朋友來醉仙樓,把酒言歡,直抒胸臆……經常參加社交活動,應該會讓心情放松下來吧?”
李瑁沉默良久,最后還是搖搖頭:“還是算了吧,不要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面對這個情商很低的木頭疙瘩,楊云實在不知該說什么才好,難怪歷史上就是個悲劇人物,從思維到性格,再到為人處世的態度,就是個優柔寡斷的面瓜,空有皇子的身份……你不悲劇誰悲劇?
楊云突然有種想法:“既然因為我的出現,硬生生把楊玉環從你身邊帶走,那不如我還給你一些東西,把你鍛煉出來,至少有能力去跟政治上的競爭對手叫板,也算對得起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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