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顯老舊的桑塔納沿著南北路進入村口，劉主任看向路兩邊，不太粗的綠化樹上，綁著半新的彩旗，彩旗后邊的墻上，涂有各種嶄新的標語。
“脫貧致富快，全靠產業帶。”
“共同富裕才是真富裕！”
“脫貧致富，共奔小康！”
劉主任收回目光，旁邊的呂建道給司機指路，桑塔納轎車拐進村委大院。
院子里停著輛車，雖然沒有特殊標志，但劉主任看到車牌號碼，眉頭微微一皺，好像是市里某些部門的車子。
具體哪個部門，他分不清，但號碼在公車范圍內。
這是什么情況？
他看向呂建道，就見呂建道下了車：“劉主任，這邊！別看村委破，他們真有錢。”
來都來了，劉主任見到村委辦公室門口有人出來，干脆下了車。
但心底免不了打鼓，故意放慢速度，琢磨起來。
有些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雖然上上下下都默認去企業拉搞幫扶，但很多事做可以，不能拿出來說，更不能公開。
呂建道說道：“劉主任，這邊走。”
下了車，連司機帶辦事人員，總共四個人，朝著村委辦公室走去。
劉主任走在最后，目光一直朝村委辦公室門口撇，似乎想看看里面有啥人。
留下來充當服務員的紅星聽到車響，立即從辦公室里出來，到門口看上一眼，認出呂建道來，跟在呂建道后面的人不認識，但看穿著走路架勢，好像是公家單位的人。
今天公家單位來的人很多，紅星倒是沒有多想，真正關注的就是呂建道。
這人前段時間做的事，村里不少人都知道。
紅星趕緊回辦公室，來到跟張秘和姚秘書聊天的呂冬旁邊，低聲說道：“呂建道來了，這就過來了。”
呂冬跟張秘和姚秘書說一句，去辦公室門口。
難道呂建道聽說今天的事，專門過來想要混個臉熟或者有其他想法？
馬叔過來，也是這兩天才決定的事，事先沒有大張旗鼓，后面才會上報紙上電視新聞，以呂建道所在的冷衙門，按照常理應該聽不到相關消息。
再說了，當領導的，可不是湊上去就能拉到關系的。
呂冬再往呂建道身后看，跟公家單位的人打交道多了，跟在呂建道后面的三個人搭眼一看，就知道是公家單位上的人，其中有個可能長期擔任領導職務。
呂建道已經來到辦公室門口，略微打量呂冬，在他的眼里，呂冬那張略顯憨厚的面孔，就是十足奸詐的小人模樣。
“冬子，見到你五叔，也不打招呼？”呂建道以輩分壓人。
呂冬笑了笑，看向后面三人，問道：“你們是……”
呂建道立即介紹其中年齡最大的那個：“這位是縣精神文明辦的劉主任，正在主持縣精神文明建設成果展覽籌委會的工作。”
呂冬不卑不亢，上面跟人握手：“你好，劉主任。”
劉主任在他手上輕輕一握就松開，見到呂冬年齡實在小，忍不住問道：“村委人呢？”
“都出去了。”呂冬實話實說：“今天村里有事，書記和會計都陪著人去村民家里轉轉了。”
呂建道突然插話：“劉主任，他叫呂冬，說話頂用，跟他說一樣。”
劉主任轉頭看一眼呂建道，卻沒有著急開口，指著辦公室說道：“我聽里面有人說話。”
“呂冬！”張秘在里面說道：“村里有公務？叫人進來就行。”
劉主任使勁往里看，正好能看到靠近門口方向的張秘。
不認識，面孔相當陌生。
但多年在公家單位打拼，劉主任那是老油條中的老油條，從這人身上，嗅到了同類人的味道。
劉主任不急于開口：“有話進去說，這寒冬臘月的，總不能叫我們在外面吹冷風說話不是？”
呂冬說道：“請進，里面坐。”
呂建道想要說話，卻被劉主任以眼神制止。
剛進辦公室，劉主任就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對方認識不認識他不知道，但他見過這人一次就記住了。
盡管非常意外，劉主任卻快步上前：“姚主任，你怎么在這？”看到姚秘書臉上多少有點疑惑，趕緊自我介紹：“我是精神文明辦的老劉。”
“你怎么突然來這了？”姚秘非常好奇，總不會跑到這來匯報工作？這人也不是精神文明辦的一把手，匯報也輪不到他。
見這人認識姚秘書，呂冬反而不說話了，不管這人跟著呂建道來做什么，都繞不過姚秘書去。
憑感覺，呂冬認為這人上門沒啥好事。
尤其人是呂建道帶著過來的。
劉主任問話，姚秘書可以不回答，姚秘書問話，劉主任卻不能回答。
實話實說？說過來拉？讓呂家村掏錢？
這事可大可小。
劉主任不在乎姚秘書，而是在意他背后那一位。
多年的老油條經驗告訴劉主任，最好別胡亂說話，否則可能會有麻煩。
“那個……咳……”劉主任清了下嗓子，剛剛就有過萬一的考慮，看到還在思考中的呂建道，立即有了主意，笑著說道：“姚主任，這不縣里準備搞精神文明建設成果展，我在籌備會里掛了個副主任……”
姚秘書知道這事，過完年就會舉行。
劉主任看向呂建道：“建道同志的父親，是咱們青照十里八鄉有名的農民書畫家，我是這么考慮的，農村精神文明建設是極其重要的一部分，我這不來求幾幅字畫，好在展覽上讓人看看新時代農村藝術家的風采。”
姚秘書能看得出來，這話有很大水份，但做人都要留一線，總不能當面說人在胡扯。
“這是好事。”姚秘書笑：“劉主任考慮的非常周全。”
呂建道有點發愣，啥時候有這么回事了？
但他沒有說話。
這事透著蹊蹺……
劉主任不想繼續多待了：“姚主任，您先忙著，我跟建道同志去家里，回頭咱們再聊。”
“也行。”姚秘書站起來跟他握了下手。
劉主任又跟呂冬用力握手作別，見沒人介紹另外一個人，聰明的沒有多問，趕緊告辭離開。
呂建道跟在后面，離著辦公室遠了，小聲問道：“劉主任，咱們……”
“別咱們。”劉主任語氣平和：“呂主任，您是文化宮的，我是精神文明辦的，不是一個系統，論不上咱們！”
這一句話堵的呂建道好不難受，剩余的話憋在嗓子眼里出不來。
上了車，劉主任對司機說道：“趕緊走，直接回縣里。”
呂建道問道：“劉主任，辦公室那位瞅著眼熟，是誰？”
劉主任沒有回答，反而說道：“呂主任，人在做，天在看，我跟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干嘛給我挖這么大一個坑？”
桑塔納開出村委大院，往南一拐，劉主任忽然看到北邊有幾輛車過來，讓司機稍微慢點走。
他這邊開出去幾十米，那邊幾輛車停下，陸續有人從車上下來。
第一輛車上率先下來的人，讓劉主任倒吸口涼氣，那是姚秘書的老板！
再看，姚秘書的老板竟然第一時間繞到車另外一邊去給人開車門！
這也太驚悚了！
然后，車上下來市里一個大領導！
劉主任趕緊收回目光，生怕叫人看到，對司機說道：“走！走！趕緊走！”
這時一陣后怕，幸好自個多年在基層打拼，見慣爾虞我詐，凡事都留個心思，沒有上來就亂說話，還靈機一動想到個好借口。
跟呂建道說的那樣去做，進門就要，說不得要撞在槍口上。
運氣好坐冷板凳，運氣不好……
想到這里，劉主任轉頭看向旁邊的呂建道，眼神有點冷。
不帶這么坑人玩的！回頭得跟自個這邊的領導好好說說，他文化宮想干什么？給精神文明辦挖這么大一個坑，這是想把文明辦的頭頭腦腦一鍋端掉？
心里這么想，劉主任卻一句話都沒有說，用不著爭吵，后賬有的是時間算。
呂家村的辦公室里，呂冬琢磨了一會，大致有所猜測。
用七叔的話來說，地里的兔子肥了，免不了有很多人打主意。
幸好把馬叔拉過來，否則真是個麻煩事。
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就像是蝗蟲一般，不知道有多少剛剛起來的人或者企業，因為這樣那樣的破事撐不下去。
很快就會好一些，畢竟今天的事要見報和登上泉南臺新聞的。
對于青照范圍內大大小小的單位來說，這就足夠了。
很快，馬元超和縣一把手從外面回來，眾人都沒提這事。
這在領導眼里，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馬元超抽出幾分鐘，專門跟呂冬聊了一會，因為呂冬所做的一切，都擺在眼前，他看得一清二楚。
呂冬沒有把他們的照顧用在自己身上，反而大都用在村里，帶動所有幫助過他的人一起過上好日子。
這點做得很好。
不到下午四點種，馬元超乘車離開呂家村，去青照縣城。
張秘跟媒體方面的人做了溝通，說道：“明天上新聞，報紙和電視一起。”
馬元超微微點頭，沒有多說。
前面的車上，大老板對姚秘書說道：“回去召集相關部門負責人，研究下呂家村道路的修建事宜。”
車子這時從高速路橋洞下面經過，大坑帶來的顛簸，讓他下意識抓住扶手，等車子出了橋洞，前后兩次切身感受，促使說道：“還有這里，該修就修，該建就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