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眉頭緊鎖。
  錢浩峰隨身攜帶的見字如面書畫,像是忽然完全失靈。
  而李夜羽的見字如面書畫,則像是被干擾,不停波蕩,難以發揮正常功效。
  那干擾的手段,像是儒家修行者出手,而非其他修行道路的人。
  只是,怎么感覺出手的人,修為實力并不強,卻隱隱有了四兩撥千斤的效果。
  沈浩悚然一驚。
  修為境界較低,卻還能干擾儒家宗師的見字如面,這需要對方的才華還有學識都遠遠碾壓其當前境界。
  甚至碾壓見字如面的主人。
  這樣的人……
  沈浩徐徐轉身。
  在他身后桌案上,鋪開一張白紙。
  紙張上右邊三分之一空白。
  左邊和中間,則分別畫著不同模樣的女子。
  沈浩目光復雜,眼底深處竟仿佛流露出一絲恐懼。
  雖然這情緒轉瞬即逝,但沈浩明辨自己內心,還是在第一時間察覺。
  他沒有回避自己的情緒,默默站在原地靜心沉思。
  記憶中往日里一幕幕景象,都飛快從他腦海中閃過。
  沈浩平靜之后,當即離開九峰書院。
  臨行前,他吩咐山上師生:“這段日子,都在書院閉關讀書,不得輕易外出,如有問題,速報我和院長。”
  九峰書院當前正跟衍圣府較量,沈浩如此吩咐,讓其他師生以為是要提防衍圣府,于是大家紛紛應諾,不敢馬虎大意。
  沈浩離開鏡湖九峰,身形當即消失在半空里。
  等他再現身時,人已經到了碧波萬頃的大海上。
  海面上,此刻倒沒有刀光劍影,而是在進行一場盛大的文會。
  不過,其中暗流涌動,兇險之處,絲毫不亞于刀劍搏殺,甚至猶有過之。
  方圓足足上千里的海面,這一刻不僅波瀾不驚,更平滑如鏡,像是被人為平整過的地面。
  “地面”上,同樣是由海水升起構成一個個高大的看臺,形同真實建筑。
  在看臺上,有眾多儒家子弟聚集,文華才氣直沖霄漢,絢爛無比。
  除此之外,更有、九峰、衍圣府之外的人,前來觀禮。
  看臺包圍下,并非校場一類存在,而是有海水升騰凝結,并不結冰,但形同固體組成的一件大殿。
  殿內,兩個讀書人平靜對坐,似乎只是在談話。
  但他們頭頂,海水組成的大殿頂部,水中卻有兩團濃墨,似乎正在對抗,試圖將對方吞噬。
  看似都漆黑一片,但周圍看臺上的人見了,能清楚分辨出誰占上風,誰落下風。
  對坐的兩個讀書人,口中所念詩文,在半空里化為一個個墨字,然后飄上半空,融入自己的濃墨內。
  經過長時間的較量,雙方漸漸分出勝負。
  一人的濃墨將對方墨跡徹底吞噬后,獨占大殿頂部,然后自動擴散開來,化為多首詩文,懸停于大殿頂部。
  這時,看臺上一個老者開口:“這一陣,衍圣府勝出。”
  九峰書院方面的人,臉色都沉下來。
  老院長沈天賢本人,神情平和,再派一名學生出陣。
  接下來一輪交手,九峰書院學子漸漸上了上風。
  然而沈天賢反倒忽然一皺眉。
  下一刻,沈浩出現在他身旁。
  周圍九峰書院學子,紛紛向這位第三峰峰主行禮。
  沈浩的到來,同樣引起周圍看臺上其他人的注視。
  “父親。”沈浩神色沉凝,遞上一封書簡給父親沈天賢:“請您過目。”
  沈天賢接過書簡,不用打開看,便已經知道里面內容。
  他皺起的白眉,反而松弛下來。
  其他人見狀,都心中微動,不知九峰書院是否得到什么好消息。
  衍圣府中人見狀更是目光一凝,連忙吩咐門下弟子去查探,以防九峰書院有針對他們的詭計。
  沈天賢面色輕松,實則一顆心直墜谷底。
  他能清楚在面前沈浩的目光深處,看見一絲恐懼。
  對方如此情緒比那話,沈天賢并不感到意外。
  畢竟,那個人的才華天賦之高,震古爍今。
  沈氏家族,乃至九峰書院的如今,都是那個人一手奠定根基。
  如今,九峰書院乃至于沈氏家族每一個人,包括沈浩,也包括他沈天賢,一身所學,大部分都是對方所創。
  那個人當年,真的死了嗎?
  沈家這多年來,知情者都在暗中擔心。
  有心理素質差的人,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如今,大家都不用再猜了。
  那個人,當真回來了。
  “通知明鈞他們。”沈天賢輕嘆一聲,然后沖沈浩吩咐道。
  他的兒子微微遲疑一下:“……明鈞也要通知嗎?”
  沈天賢點頭:“放心,不會有事。”
  沈浩當即應諾:“是,父親。”
  稍微頓了頓后,他繼續問道:“太清宮那邊……”
  “先不忙。”沈天賢語氣平和。
  沈浩點點頭,告辭離去。
  沈天賢則仿佛若無其事,注意力重新放到眼前的文會上。
  雖然沈老院長沒有吩咐沈浩通知太清宮。
  但太清宮方面,并沒有忘記他們。
  一只白色的雀鳥,飛越萬水千山,來到太清宮山門。
  年輕的白衣道士抬手,輕輕一點落下的雀鳥。
  雀鳥頓時由白變紫,然后化為紫煙,在年輕道士手指上盤旋。
  “沈浩扔下九峰書院不管,急匆匆趕去見沈天賢……”
  年輕道士若有所思。
  這么看來,他們打探長安,有收獲了。
  可能,是知道了沈和容在長安,所以如此緊張?
  年輕道士背負雙手,在山間漫步。
  他比九峰書院知道的消息,要多得多。
  沈和容。
  敖空。
  楚搖光。
  這三人,都跟長安有關。
  甚至可能就守在太清宮外圍,專門等著他。
  年輕道士對此不甚在意。
  他在意的是,除了這三人之外,長安還有沒有別的人?
  年輕道士一邊思索,一邊走到山腳下。
  在這里,他見到同門師兄云洛真人,還有青龍宗長老童凱。
  “師兄,童道兄。”年輕道士和他們見禮。
  “閣下就是彭真人的關門弟子,古木道友吧?”
  童凱回禮:“失敬,失敬。”
  “不敢當道兄謬贊。”年輕道士言道。
  他轉而將一樣東西,呈給云洛真人:“這是師尊命我交給師兄的東西,師兄前往長安探明敵情,可能用得上。”
  云洛真人聞言,似是想起什么,臉色略微變了變,不過很快恢復正常。
  他緩緩點頭:“確實用得上,掌教師伯不提,我險些忘了。”
  年輕道士打個道家稽首:“有勞師兄和童長老。”
  云洛真人與童凱回禮之后,辭別年輕道士,然后離開太清宮山門。
  兩人結伴而行,童凱看了云洛真人一眼,欲言又止。
  云洛真人見了,卻故作不覺。
  于是兩人便繼續默默趕路。
  走著走著,二人忽然放慢了速度。
  因為他們感覺到,似乎有一道極為凌厲肅殺的武道意志,在向他們靠近。
  先前云洛真人便有感應,但大家只是交錯而過。
  此刻對方卻有心趕了過來。
  云洛真人體味對方武道意境,心中不由地一動。
  就這么瞬息功夫,兩個道家元神真人面前,虛空竟直接破開。
  像是被無形的利刃殘破。
  一個看似平凡的中年男子從中邁步而出。
  來者五官相貌看起來不起眼,但一身劍意沖霄,凌厲到令童凱隱隱感覺自己元神刺痛。
  “蜀山南宗,褚朝文?”
  童凱辨認出對方。
  那中年男子笑笑,笑容卻鋒芒畢露:“青龍宗童真人是吧?在下褚朝文,確實是蜀山派弟子,不過所謂‘南宗’二字,還是不必提了。”
  被對方如此不客氣的搶白,童凱忍了忍沒有發火。
  浩瀚中土,如東疆大河龍門、青霞山莊、荒雷派一般的武道宗門,不知凡幾。
  有武道帝皇坐鎮的宗門或者家族,也為數眾多。
  但一般而言,大家推崇中土武道高人,還是習慣上稱之為“三宗六朝”。
  六朝者,即六大皇朝。
  自昔年玉皇隕落于十二閻羅之手,玉皇朝土崩瓦解,中土再無大一統皇朝,而是陷入群雄爭霸的狀態。
  到了目前,是六朝僵持不下的局面。
  而除了六朝之外,最頂尖的武道傳承勢力,還有三宗。
  這其中,蜀山南宗與蜀山北宗并立,便占去兩個名額。
  昔年十二閻羅中排名第七的“劍魔”蘇破,劍挑蜀山,重創蜀山掌門古樸,將整個蜀山一分為二。
  這一戰奠定了此后蘇破中土第一劍的美譽,但也導致了整個蜀山派像他們的山門一樣,分裂為南北二宗。
  彼時蜀山派內部本就暗潮涌動,掌門古樸被蘇破重創之后,難以再壓制門內反對派,最終蜀山派一分為二。
  古樸好好的蜀山掌門,變成了蜀山北宗宗主。
  在他們內部,仍然自稱蜀山派。
  而分裂出去的南宗,則被視為叛逆邪道。
  當然,反過來,南宗也是這么看待對面的北宗。
  所以此刻蜀山南宗長老褚朝文,第一時間糾正青龍宗長老童凱。
  “是貧道失禮了。”童凱不與對方多做糾纏。
  見他致歉,褚朝文便也不再追究,轉而看向云洛真人:
  “在下攔路,才是失禮了,不過有一事請教,還請云洛真人見告。”
  這位蜀山南宗長老徐徐說道:“請恕在下冒昧,道長似乎帶了一柄劍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