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不是說那家伙賦閑在家嗎……”
重弘元司發出不快的嘖聲,缺乏表情的臉上亦露出悻悻神色。
凡俗人等渴求的權勢財富等在神秘側均派不上用場,想神秘側通行的唯一規則便是實力。
和既無法力亦無武力的柴生田久不同,桐生和馬可是能與大妖互角的罕世劍豪,并且還得到妖狐玉藻前的相助。就算重弘元司自己也曾與桐生和馬有過短暫沖突,并留下屈辱敗退的記憶。甚至前陣子還有桐生和馬孤身踏破某處常黯之地的傳聞,據說還重創了當地妖主——
對于活躍如斯的強者,重弘元司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必須承認其威脅。在食夢貘度過的漫長光陰中,實際有好幾次敗于這類稀世強者的經歷。
經驗告訴他,這類豪杰往往都有異乎尋常的天命加持,其行動幾乎不能用俗世常識來判斷。倘若桐生和馬真的開始調查夢游者的騷亂,那就如合川法隆所言,找到這里大概只是時間問題。
重弘元司并不熱切期盼跟桐生和馬開戰,至少目前還不行。要推進建設需要時間,而從拖延時間的價值來說,現在跟福址科技脫離可能還不是最好的時候……重弘元司因思考而沉默下去,與此同時,下方僵坐的柴生則像吐盡肺里空氣般的長長出了口氣。
“撿回一條命嗎……”
這是柴生田久未說出口的真實感想。這些神秘側的非人物多的是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在凡俗認知上建立起來的法律跟秩序對他們毫無意義。
柴生以合川法隆的信使身份跟神秘側打交道,實際也就跟綁著眼睛在刀山上跳舞無異。柴生努力平復著因險死生還而激烈跳動的心臟,為分散注意把目光投向偏離重弘元司的地方。
“咦?”柴生冷不防發出驚訝呼聲。
在重弘元司后方一巨人石像的腳下,他突然看到一身著和服的小女孩冒出頭來。小女孩莫約七八歲,有著新雪般的肌膚跟月光編織成的銀發,身著白底紅袖的和服,粉雕玉琢的模樣,看上去美得幾乎不像是世間之物。
小女孩從巨人腳邊怯生生地探出頭來,好奇般的遠遠望向這里,然而柴生卻幾乎下意識地移開視線。柴生不敢肯定那小女孩是否人類,畢竟非人物中多的是魅惑男子的精怪。
而答案若肯定的話,那他也不太敢去細想小女孩出現在這里的理由,大概只能為重弘元司的興趣而作嘔。
當他把目光移向臥榻時,卻發現重弘元司不知何時盯著他,眼中有著此前未有的狠厲。柴生幾乎可以肯定,倘若自己問出任何有關小女孩的問題,又或者表現出一丁點的興趣,那他今天大概率是走不出這間屋子了。
“您考慮得如何了?”柴生低下頭,假裝自己什么都沒看到。
“哼。”重弘元司冷哼了聲,眼中兇光漸漸收斂,口氣也稍稍放軟了點,“總之我已經替合川先生完成了他想做的事情,對我想做的他也沒立場來指手劃腳。不過嘛,他說得也有道理。這時候被桐生和馬找上門對我也確實相當麻煩,所以我會派人去清除證據,確保桐生和馬不會找福址科技的麻煩。你就這樣回去合川先生好了。”
“……感激不盡。”柴生松口氣地低下頭。
“好了,沒事就退下吧。”重弘元司就像趕蒼蠅般的擺擺手,下了逐客令。
被勒令退下的柴生田久雖然從沙發上起身,但卻并未挪動腳步。柴生面帶尷尬地望向大屋主人,臉上浮現出努力抑止的屈辱神情。“抱歉,我找不到出去的路,能不能……叫人送我下?”
這幢宛如迷宮般的大屋是超乎柴生理解的空間,就算他記憶力再好也沒可能依原路出去。當然這點大屋主人的重弘元司也是心知肚明,之所以不提出來,大約就是想看看他出丑求助的屈辱模樣。
“那還真是失禮了,平八郎,去送送客人吧。”重弘元司嘴角牽出弧線,彈指叫出手下的名字。
叫平八郎的是一身材魁梧的光頭壯漢,從衣領縫隙隱隱透出背后的鬼樣紋身,兩胳膊處亦有著相當駭人的二頭肌,一看就是相當能打的類型。
雖然好奇著重弘元司是何時把這類猛者收入麾下的,但這時柴生也只能低頭乖乖跟他往門口走去。
離開大屋前,柴生努力抑制著朝石像腳邊望去的念頭。
東京街頭頻頻出現白日夢游者的時期,和桐生道場化為常黯地的時刻高度吻合,因而玉藻推測前者乃是在后者刺激下引發。
倘而若再往前追溯的話,會發現那些白日夢游者似乎大多都跟長谷川美琴相類,在兩三年前的某時段有過一段精神恍惚、頻頻怪夢的經歷。由此推定,夢游者背后必定有來自神秘側的黑手,而且從那夸張規模來看大概率是食夢貘下的手。
換句話說,夢游者們先在精神上被神秘側所擾亂,然后才受常黯道場的刺激而出現白日夢游的癥狀。這樣的推理在邏輯上并無問題,但在推進調查時卻遇到障礙。
長谷川后和馬又陸續詢問過好些夢游者,他們沒人想得起那段異常時期之前的經歷,而且稍稍回憶夢的內容便會立即被夢境俘虜,無一例外。
對手顯然非常狡猾,在保密上做得幾乎滴水不漏。雖然家里狐貍很不服氣地表示她要愿意的話,也能強行撬開夢境窺探其中究竟,但那樣做會對夢游者精神造成相當大的傷害,因此被和馬給當場否決了。
無論如何,既然無法用正攻法從受害者那里直接取得突破,那就只有想辦法從側面找到偵破點了。
到目前為止出現的白日夢游者己接近三百人之多,這般大規模的干涉現世,以當前衰弱的神秘側來說堪稱史無前例了。如此規模的干涉活動不可能在私底下推進,而放到社會上的話則必定會留下痕跡,和馬便打算從這方面著手來調察。
于是和馬從警署調來夢游者的名錄,然后再托南條家調查夢游者近兩三年的生活軌跡,再將其進行橫向對比以期望能發現他們共同的交集。
這當然是一項費時費力的活計,不知道神秘側存在的人甚至都無法理解他在干啥的。不過和馬卻不遺余力地推進行調查,因為他始終有一種相當糟糕的預感——
對方悄悄咪咪布下這么大的局,又花費心思將其掩藏起來,其謀圖的當然不可能是愛與和平。今次道場常黯化令幕后棋局一角偶然暴露,也或多或少打亂了其布局,不過和馬要想追上這場己遙遙落后的博奕,那當然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來。
“唉唉,這可不是光憑干勁就能搞定的活啊……”
和馬揉著發酸的眼睛,從案桌上推積如山的資料中抬起頭來。極短時間便調來如此詳實的情報,足見保奈美力挺師匠的熱切心意,問題在于處理端的速度并沒那么快。
當然這并不是說和馬的腦袋差,畢竟能考上東大的智商絕對低不了,論反應力論記憶力和馬也要遠遠高出一般人的平均值,唯獨性格上并不適合宅在室內查資料。相比眼前浩如煙海的情報苦旅來,他倒更寧愿提著刀去鎮壓極道。
“嘖,要是麻野在就好了……”
和馬情不自禁想起住院的搭檔來。以文系首席畢業的麻野,可謂名符其實的秀才官僚,在處理文書資料上有相當高的效率。要是他在的話和馬就能毫無顧慮地把這堆活計丟給他處理,可惜眼下也只能想想。當前他雖賦閑宅家,但早晚也要回到機動隊去任職,那時候也該組建自己的班底了。
文系的麻野跟武系的吉川,兩人在人格和能力上都得到和馬的信賴,應該能撐起和馬組文武兩道的底盤。
不過秀才沒法跟兇惡極道對打,而空手道達人大概也處理不了大復雜的局勢。要是指望和馬每次遇到麻煩都親歷親為那會累死,所以要是再加上具備優秀臨場判斷和執行力的黑崎長秀,那和馬組的組織架構便會更加趨于理想了。
“果然還是想把他招攬過來啊……”
和馬搖頭嘆息著。這番對未來警視總監班底的暢想,幫他從快要溺死的情報海中爬出來喘了口氣,也算是某種形式的逃避現實了。
稍稍歇了會兒,和馬重新把目光移到案桌上那一堆堆的資料冊上。保奈美送來二百八十名夢游者的調查報告,而到目前為止和馬只勉強看完其中五分之一不到。
這五十多名夢游者的生活軌跡中他尚未發現可疑交集的存在,若是再擴大樣本數量或許會得到更清晰的輪廊,不過光是想象那工作量和馬就生出近乎胃痛的感覺。
對上妖魔鬼怪也毫無懼色的當世劍豪,生平頭一次動了臨陣脫逃的念頭。
“唔,去道場稍稍活動下,勞逸結合說不定效率還更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