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珝又露出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陳正泰卻是繃著臉冷哼。
不過,他心里卻是頗有幾分得意的,不就是歷史上第一個女皇帝嗎?你看現在,我還不是看破了她的詭計,將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
只是……這樣一想,心里又不禁警惕起來。
這……會不會又是裝的呢?故意示弱,好讓他心里放松下來?
于是,陳正泰的心又緊繃起來,轉而嚴厲地看著武珝:“饒你,你小小年紀,便心思這樣的重,將來長大了還了得?”
“我……我……”武珝便幽幽道:“不敢相瞞世兄……先父故去,族中和異母兄弟們便視我和母親為眼中釘,受了許多的屈辱,所以我才帶著母親來了長安,只是……誠如方才所言,雖是在長安安頓下來,可是……我……我心中不甘。母親受人白眼,我也是堂堂工部尚書之女,怎么能甘于平庸?最重要的是,我雖是女子,哪一點不比族中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強?我便想……便想尋一條出路。”
她凄慘的模樣,小心翼翼的看著陳正泰,似乎真的對陳正泰有些畏懼了,繼續道:“原本我在想,再過一兩年,我便入宮去,先父被冊封為應國公,依律,我是可以參加宮中選秀的,至不濟,在宮中也可冊封一個昭儀,在宮中總能尋覓一條出路,到時吐氣揚眉,也讓母親能夠增色。只是宮中嬪妃無數,我……我這樣的年紀,能有多大的機會,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前些日子我看了新聞報,方才意識到,這世上也未必沒有女子可以做成的事韓國公在長安有這么多的門徒個個都是佼佼者,我若能……蒙世兄厚愛,只需世兄點撥或許就有出入了。”
陳正泰依舊板著臉不過他的腦子轉的飛快。
這么聽著,這些話……應該是她的肺腑之詞了。
從這些話大抵可以看出,首先這武珝是個不甘平庸的人她并不覺得自己女子的身份就比人低一等甚至心中隱隱認為她比天下絕大多數人要強。
另一方面她已為自己考慮了很多后路譬如選秀入宮當然,這對她而言,應該只是下策。
畢竟,這武珝還真猜對了,在李世民的后宮里她幾乎是沒有什么機會的。而李世民這等人哪怕武則天再機智憑借著李世民的慧眼也遲早能看穿她的狐貍尾巴。再說,她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少女憑什么和那些根基深厚的貴人嬪妃們斗呢?
當然,只怕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歷史上,李世民雖然沒有真正青睞她,可是李世民的兒子李治,卻是真真切切的被她糊弄了去,自此之后,給了她一飛沖天的機會。
可是現在的武珝,顯然無論如何也沒有算到這一步。
還有一點便是,武珝現在將目標放在了他的身上,明著說是希望提點,實則卻頗有幾分想要自強。
當然,她一個弱女子,又被家族拋棄,父親也已逝世,所以想要憑借自己,可謂千難萬難,可若是有陳正泰的幫助,可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陳正泰笑了笑道:“你倒是心思活絡的很,只是……你借機靠近我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我能吃苦,也肯學,我并不比男子差……我……只要世兄肯傳授,學什么都好。”武珝毫不猶豫地道,她似乎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若是不在陳正泰面前展示自己,只怕自己就再不會有機會了,那么最后只能走下策,選秀入宮。
陳正泰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武珝終究還稚嫩,沒有經受過后宮的熏陶,所以看陳正泰這般反應,倒是有些急了,此時眼眶當真紅了:“我……我讀過書……我能過目不忘……”
“過目不忘?”陳正泰不禁詫異地看著她。
事實上,陳正泰也只是在傳說中才聽說過有這樣的天才人物,可實際上……迄今為止,從未真實見過,哪怕他已見識過無數頂尖的人了,都沒有一個是有這超級技能的!
陳正泰便笑著道:“你既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只怕早就揚名天下了吧。”
這話是明顯的質疑。
不過這等事,若是真如此厲害,確實是會一傳十,十傳百的。
而且歷史上……好像沒有聽說過武珝有這樣的才能。
武珝抬眸,深深的看了陳正泰一眼,而后道:“我自小便有這樣的本領,只是……因為身邊總有人欺凌我,先父要去做官,我和母親只能在老宅,他們本就看我和母親不順眼,總是借故刁難,我固然身藏這些,也絕不會輕易示人。世兄可聽說過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人高于眾,眾必非之的道理嗎?此后先父故去,我便更不敢輕易將這秘密示人了。有些時候,人寧愿被人輕視一些,也不要被人高看了,如若不然,那些欺辱你的人,手段只會更加狠毒。”
陳正泰聽著倒吸了一口涼氣。
妖孽啊這是……
從小就藏著秘密,明明有一個別人所沒有的才能,卻能一直默默的隱忍和潛藏著,這若是換了任何人,尤其是年少的孩子,只怕早就巴不得向人展示了,而她則是一直不露聲色,瞞過了所有人。
歷史上的武珝,好像也確實沒有展現過這個才能,那么唯一的解釋就是,她隱藏了一輩子。
這就是武則天的可怕之處嗎?她憑借著這樣的本領,在李治登基之后,能夠快速的處理朝政,可與此同時,她卻又不顯山露水,既得到了李治的絕對信任,最后因為掌握了大權,和李治共治天下。另一方面,對李治和百官也留著一手。
陳正泰甚至已經想到一個畫面,許多事,通過這個本領,武則天早已了然于胸,卻還是故作不知的樣子,而下頭的百官們,有的人還賣弄著自己的小聰明,卻早已被武則天看透,她定是在看透的時候,心里只是一笑,尋到了適當的時機,將這賣弄聰明的人一舉鏟除。
只是……既然藏了這么久藏得這么深,她為何要告訴他呢?
是害怕他輕視她,想爭取一個機會嗎?
其實武珝一點都不清楚,陳正泰壓根不是輕視她,而是他娘的對她警惕過了頭而已,陳正泰可絕不敢將她當普通少女一般看待啊。
陳正泰故作微笑的樣子:“是嗎?那么……我倒想試一試。”
陳正泰左右看了一眼,隨手將車廂邊擱著的新聞報取了一張來,而后取了末版的一篇文章交在了武珝的手里道:“你看一遍。”
武珝頷首,她手臂有些顫抖。
實際上……她雖是外表柔弱,內心卻是堅強,或許是因為她超出了常人的心智,所以哪怕被人欺凌,她也依舊沒有將人放在眼里的。
可這一次,遇到了陳正泰,哪曉得這陳正泰只隨口就戳穿了她的伎倆,要知道,掩藏在這楚楚可憐的少女表面下的自己,是從未失策過的,而如今,陳正泰不過掃她一眼,就像是能洞穿她的心思一般。
這令武珝毛骨悚然,可與此同時,心里也不免欽佩得五體投地,果然不愧是傳說中的韓國公啊,自己來尋他,還真是找對人了,如若只是一個平庸之輩,哪怕只是比尋常人優秀一些,自己也沒有必要大費周章了。
此時,武珝快速的將報中末版的文章一掃,而后便將報紙奉還給陳正泰。
陳正泰拿起報紙,低頭一看,這文章……說來慚愧,是他自己說所寫的,當然,也不能算是他所寫,而是很不好意思的,抄襲了韓愈的文章。
這當然不是陳正泰抄襲成性,愛做剽竊的勾當,實在是……韓愈這一篇《師說》,簡直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
這篇文章的本質,其實是勸大家能夠學習,而學習去哪里學呢?挖掘機技術哪家強……不,讀書考試哪家強,二皮溝大學堂找我陳正泰哪。
此時,陳正泰收起心神,凝視著武珝道:“可記下來了?”
武珝毫不猶豫道:“統統記下來了。”
“背誦吧。”陳正泰淡淡道。
武珝不帶半點遲疑,隨即便張口:“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
她一字一句,很是清晰。
陳正泰起初還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可越聽,心里越是震驚。
這師說不過數百字,可武珝也不過是快速的看了一遍而已,可此時,全文她背誦下來,竟是一字不落。
待這武珝背誦完了,而后便看著陳正泰道:“還請世兄斧正。”
斧你大爺……陳正泰感覺很痛心疾首,我特么的是穿越來的啊,已經自覺得自己的記憶力極好了,而之所以師說記下來,這還是因為這是必考的內容,當初被抓著背誦了無數次才有深刻的印象。
可和眼前這個妖孽相比,他深感自己簡直就是渣渣。
陳正泰最乞丐的是,武珝雖是統統背誦完了,面上卻沒有一丁點的得意之色,而是小心翼翼的看著陳正泰道:“世兄……以為如何?”
“噢,還好。”陳正泰壓下自己的情緒,面上依舊平靜如水。
這個時候,決不能顯得震驚的樣子,好像我陳正泰沒見過世面一樣,對付這樣的人,就得比她還能裝。
武珝的眼底深處,果然掠過了一絲期待之色,陳正泰越是這般古井無波的樣子,反而令武珝更為敬重。
她道:“我不過一弱女子,在這長安,舉目無親,家母又是無靠,她……她本是先朝宗室,身份尊貴,卻養深宮,自小便養尊處優,只因先朝亡了,地位才一落千丈,被人欺凌……我……我……我便要像男兒一般,使她不受委屈。”
陳正泰眼睛盯著車廂的天花板,故作沉吟道:“念你有孝心,或許陳家倒是可以收容你,只是……你到底想學什么,又有何打算?”
“學什么都好。”看陳正泰終于松口,武珝一雙眼睛頓時亮了亮,驚喜道:“我只曉得世兄乃是神鬼莫測的人,身上處處都是學問……至于將來……我……我有許多的打算,只是……終為女子,倘若我是男子就好了。”
她此時倒是表露出了自己內心深處的心事。
是啊,若是男子,天下除了眼前這位世兄,還有誰能及得上我呢?我看那些同齡的男子,盡都是酒囊飯袋罷了,不過是借了男子的身份,憑借著自己高貴的家世,自鳴得意而已。
陳正泰倒是沉吟起來。
這個女人很危險。
可這個女人……身上卻有一種讓人忍不住愛惜的感覺。
當然,并非是那種愛惜,而是像這樣的妖孽,自小便懂得隱忍,善于隱藏自己的情緒,行事縝密,而且還是過目不忘的天才,若是他沒有一丁點愛才之心,那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何況,若他不對她另有安排,她勢必就要入宮,而似她這樣的人,縱然不能得到陛下的欣賞,也絕不會甘居人下,遲早會有一飛沖天的一日,難道……真要為大唐留下一個女皇嗎?真到那個時候,可就不是陳家聯手陛下打擊世族,而是她吊打陳家以及所有人了。
只一瞬間,陳正泰的心思已千回百轉,深吸一口氣,陳正泰道:“從今日開始,我說什么,你便做什么,我說東,你不得往西。”
武珝忙小雞啄米的點頭:“自然。”
陳正泰又不客氣的繼續道:“還有,少將這些小把戲用在我的身上,如若不然,我絕不容你。”
武珝忙道:“再不敢了,從前我不知天高地厚,現在我才明白,世兄才智勝我十倍,我怎敢班門弄斧?方才我所言得,句句屬實,在世兄面前,沒有一絲的隱瞞。”
對于這一點,陳正泰是相信的,這武珝在他跟前算是徹底地暴露了自己的內心和才能了。
就算是還有一些心事,那也無關緊要。
第一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