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憶海在醫院里看到了個熟悉的人影。
只覺得心里忽悠了一下。
高興！
快步的跟了上去，低聲的喊了一句，“哎，哎……”
沒叫名字。
也沒有特殊的稱呼。
只有兩個聲調不同的“哎”字……透著親昵和熟悉。
洪果兒回過頭。
正對上顧憶海欣喜若狂的眼睛……媳婦兒，“你怎么來了？”
洪果兒淡淡的，“啊！反正，我也要到市里來做糕點，順便早來一兩天！”
順便？
也不用特意追究到底是順便還是特意？
洪果兒的這份心，顧憶海是記在心里的，“所以你直接來醫院了？”
也對！
這才是母親和妹妹去關心的事情。
洪果兒點點頭，“我沒去招待所！你媽情況還好吧？”
心里早就有數：過去也是勸！懶得勸！不知道勸什么！
顧憶海無奈的搖搖頭，“你不去就對了！我看她那個樣，都有點兒不知道該說什么！先打聽一下這邊的情況吧，回頭讓我媽去找肖神醫開幾副藥，鎮定一下情緒！一步一步慢慢來吧！”
只能如此了。
洪果兒單手叉著兜，視線垂向了地面，“那什么，有什么用我幫忙的地方？就說話！”
“嗯！”顧憶海上前了一步，情不自禁的想要拉她的手……這種時候了，心里有感激，也有一種“有人站在自己身邊”的依靠。
洪果兒不習慣他的親近，側了側身子。
顧憶海立刻察覺到了。
尷尬的又把伸出一半的大手，化成了空拳，揣進自己的衣兜里。
顧憶海的為人就是如此。
家里一切都好的時候，他可以插科打混，硬往媳婦兒身邊貼，可家里一有事兒，他心里特別敏感，唯恐連累媳婦兒。
洪果兒也不再多說了，扭頭看了看值班室的門，“要不……我去幫忙打聽一下季冬陽的情況？那個竇仁美應該不認識我，不會對我有什么抵觸情緒的！”
顧憶海自然有應對，“我跟你一起去！”
也沒解釋。
當先大步進了值班室。
洪果兒跟在他的身后。
進了辦公室一看……有一個女醫生和兩個護士正在值班。
顧憶海先開口了，“不好意思啊，麻煩問一下，昨天晚上出車禍的季冬陽，現在在哪個病房？情況怎么樣？”
醫生略帶防備的望著他，“你貴姓啊？和季冬陽是什么關系啊？”
顧憶海沒打算撒謊，略微一猶豫，洪果兒見極快，馬上就接過了話茬，“醫生，你好，我姓洪，季冬陽是我的朋友，我是個廚師，原本到市里，是應邀來給他們幾個外賓做飯的，誰想到他出事了，我就過來看看……”
隨手一點顧憶海，“他是我丈夫，陪我來的。”
洪果兒心里明白，就算竇仁美人不在這里，也一定早就向院方交代過了：不要跟顧家的人隨便透露季冬陽的情況，顧憶海不屑隱瞞自己的姓氏，真要說出來姓“顧”，磨磨唧唧的……
還不如自己出面簡單呢！
果不其然。
醫生聽她這么說，眼里的神色釋然了，“哦，你姓洪？是季先生的朋友？”
“嗯！我帶了戶口本。”洪果兒假裝要往外掏，醫生擺了擺手，“算了，你只要不姓顧就行！我們醫院原本也管不了這么多的，只是人家家屬要求了，不讓跟姓顧的透露情況！季冬陽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神志神智也已經清醒了，轉到了206單間病房！你們如果想去探病，就直接過去吧。”
洪果兒追著問了一句，“他到底傷哪兒了？嗯，我的意思是，探病方便嗎？”
“哦！車禍！大腿骨折，內臟出血，頭部也受了撞擊，有腦震蕩的現象……我們已經動過手術了！萬幸！生命基本是沒有危險，就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謝謝啊！”洪果兒客氣的笑，“那我現在就過去看看！”
和顧憶海一起出了值班室。
洪果兒站在走廊上，想了想，“要不……我先過去看看？如果那個竇仁美在病房里呢，你就先避一避，省得到時候……”
吵起來！
顧憶海和顧憶梅不一樣！
一個大老爺們，站在醫院的走廊上，和個華僑潑婦吵起來？
恐怕沒那么好看。
“不用！”顧憶海答得爽快，“探病的事兒可以放一放！我先請你吃早飯，你不是還沒吃飯嗎？”
洪果兒有點兒納悶兒……顧憶海的第1件事不是急著去看父親？而是要請自己吃飯？
有意思！
可她也不追著問“為什么”。
只是淡淡的順著他的話題來，“你怎么知道我沒吃飯？”
“算的唄！”顧憶海呲著牙一笑，“昨晚，我和你通話的時候，你還在縣里呢，這么早就趕到市里了！哪兒有時間吃飯呢？走！想吃什么？我請你？”
洪果兒是個聰明人。
知道對方一定有自己的安排和想法。
那就索性靜觀其變吧。
不咸不淡的瞪了顧憶海一眼，“你這不是廢話嗎？大早上的，我還能想吃什么？我想吃火鍋！你也有地方請啊？別說沒用的了，就在醫院附近吃一口得了。”
“行！”顧憶海用肩膀輕輕的撞了她一下，語氣里帶著幾分討好，“想吃火鍋？我記賬，過兩天我一定請！那什么，洪果兒，我這個人不愛磨嘰，可我還是得說句謝謝，謝謝你這么……嗯，義氣，第一時間就趕來了，關鍵時刻，還想著幫我們家……”
“別說了，別煽情了！”洪果兒擺斷了他的話，“還吃不吃飯？趕緊走！”
真就不再多說了。
扭頭就出了醫院的大樓。
顧憶海邁著大長腿追上了她，兩個人并肩前行……晨曦攏著兩個人，為他們淡淡的鍍上了一層光暈，順勢也在地上拉出了兩條忽長忽短的身影。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顧憶海挑了正對著醫院大門的，一個國營早餐店，巧了，坐在窗邊的位置上，一抬頭，就可以看見醫院里出出進進的人。
他把洪果兒安置妥當以后，體貼的問，“想吃油條，豆漿？還是吃餛飩饅頭？”
“有粥嗎？”
“我給你問問！”
顧憶海二話沒說。
到窗口開票去了。
洪果兒用單手拄著下巴，眼瞧著窗外的風景……已是深秋，樹上的葉子幾乎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看起來格外的蕭條和凄涼。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
顧憶海回來了。
左手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二米粥，右手端了兩個肉包子，外加一點小咸菜……直接往洪果兒面前的桌面上一放。
大概是粥碗太熱，他下意識的用左手，飛快地摸了摸耳垂……洪果兒看他那個樣子，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傻呀？燙就用個盤子啊？還非得把粥和包子一起端過來？”
顧憶海笑笑沒說話。
轉身又去端自己的豆漿和油條了。
洪果兒低頭一瞧粥碗，里面還有兩個煮雞蛋。
顧憶海回來了。
坐在她對面，也沒有廢話，依舊是軍人的習慣……仿佛像搶飯似的，低著頭，風卷殘云的就把面前的碗吃空了。
洪果兒雖然已經有些習慣了，還是忍不住瞪圓了眼睛看著他：大哥，你慢點不行嗎？
顧憶海放下碗。
一抬頭……
洪果兒立刻調開了視線。
目光轉向窗外，正好瞧見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察，下了吉普車，直接進了醫院的大門。
洪果兒雖然沒說什么，可還是留意了。
等到快吃完了早飯。
兩個警察又出來了，身后跟著表情復雜的竇仁美……三個人一起上了吉普車，走了！
顧憶海的聲音悠悠的在對面響起，“吃完沒？”
“嗯！”洪果兒點了點頭，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走嗎？”
話雖然這么問。
身子卻已經站起來了。
當先出了小飯館。
顧憶海跟在她身后，兩個人誰也沒說話，直接就奔著住院處206病房去了。
到了病房門口。
顧憶海深吸了一口氣。
抬手敲了敲門。
幾乎是立刻，里面探出了一個小護士的腦袋瓜……畢竟是vip單間病房，里面住的又是外賓，而且“家屬”還不在，醫院當然要安排一個特別護士照顧了。
那女孩大概二十多歲的年紀，長得甜甜的，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像是個小月牙，“你們找誰呀？”
“我們是來探病的！季冬陽先生住在這兒吧？”
“是！”護士猶豫了一下，“他剛清醒不長時間，竇女士囑咐了，不讓探病！你們貴姓，留下姓名吧，我回頭跟季先生說一下，告訴他你們來過了？”
顧憶海沉著嗓音，“我姓顧！我叫……”
話音未落。
忽聽得病房里響起了了季冬陽虛弱的聲音，“是大海嗎？咳咳，護士，讓他進來，讓他們進來。”
護士沒辦法了。
只能客氣的閃到了一邊。
給洪果兒和顧憶海讓出了一條路。
在兩個人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順勢小聲的提醒，“病人身體挺虛弱的，你們不要時間太長，好吧？”
也是擔心如果竇仁美回來了，憑著她那股華僑囂張勁……自己沒按照她的意思辦，隨便放人來探病，也許就會“遭殃”了。
洪果兒善解人意的點了點頭，“知道了！”
不難為人家！
顧憶海不愛多說話，尤其是跟年輕女士……目不斜視的就進了病房。
抬眼一瞧，病房的條件還算不錯，面積挺寬敞，窗明幾凈，有獨立的衛生間，一張單人病床，靠墻擺著兩把沙發，一張茶幾，上面放著暖壺和茶葉，還有一個娛樂設施：老式的收音機。
這大概就是縣里vip的病房條件了，住院的同時，可以聽聽音樂。
季冬陽虛弱的躺在病床上，身上蓋著白被單，可露在外面的腿上，依然可以看到打著石膏。
他的臉色蒼白。
雙眸仿佛也沒有平時那般炯亮。
可當他的視線聚焦在顧憶海臉上的時候……眼底還是不由自主的亮了。
季冬陽掙扎著要坐起來。
小護士趕忙驅步上前，輕輕的按住了他的肩膀，“季先生，你不能輕易移動，小心掙破了刀口！”
季冬陽也沒理她。
吃力的從被單里探出一只胳膊，單手伸向顧憶海，嘴唇費力的蠕動了兩下，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最后才吐出了兩個字，“大海”
這一聲簡單的呼喚。
卻充滿了思念和感情。
還有他臉上那個復雜的神情：愧疚，欣喜，審視，激動……所有的表情好像全都集合在一起了，也不知道哪個占上風。
顧憶海敏感挑了挑眉，“你叫我什么？”
大海？
這個稱呼，是父母對孩子的昵稱，是曾經記憶里“父親”的呼喚。
難道……
季冬陽緩緩地點了點頭，“大海，昨晚，我又經歷了一次生死……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我想起了過去，想起了你們！對……對不起！這么多年，我把你們都忘了！”
他低沉的聲音中帶著哽咽和顫抖，“我……我……”
大概是不知道該怎么道歉了……此刻，所有的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都不足以表達他心里的愧疚。
季東陽深吸了一口氣，“我只求你們，能給我個機會……補償，我錯失了的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