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陛下，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所思所想，”嬴抱月伸手撥動著篝火，“但師父和我說過，陛下是個掌控欲很強的人。”
這一點在場眾人都能理解，畢竟君王的掌控欲都很強。
“正如師娘你所說，陛下已經富有四海了，但陛下并未滿足。”
人類的欲望是個無底洞。
嬴抱月看向慕容音，“師娘，如果處在陛下當年的位置，你還會想要什么？”
“還想要什么？”
慕容音發愣，“勵精圖治，然后讓大秦千秋萬代地昌盛下去？”
“如果做不到呢？”嬴抱月問道，“你的子孫后繼無人，你又不能長久地統治下去。”
“那就追求長生？”
慕容音皺緊眉頭，“照你所說的，陛下之前魘鎮你，不就是為了長生嗎？”
“可世人都知道他不可能長久地活下去，”嬴抱月道，“以他的境界，他如果一直活著，只會被當成妖物吧？”
所以對于嬴帝來說，他遲早是要死的。
擺脫世俗的身份，反而有利于讓他長久地活下去。
“陛下之前不是一直有讓人煉丹嗎？”慕容音依然不能理解，“他謊稱自己是吃了丹藥才長生不老的不行么？”
“那師父或是我不會放過他，”嬴抱月苦笑，“他吃了丹藥反而導致自己壽命縮短，不得不急著從別人那里借命。他要長生必須魘鎮我和師父其中一個。”
“他當年不管是對我下手還是對師父下手，我和師父之間剩下的那個人都不會放過他。”
這倒是真的。
這么看來，嬴帝只能假死。
八年前林書白以為嬴帝死了，所以才沒有把林抱月的死因歸結到嬴帝身上。如果嬴帝那個時候沒有駕崩反而還長生不老了，那不管他藏到哪里，慕容音相信林書白掘地三尺都會把他挖出來。
某種意義上，嬴帝當年也算是被這對師徒給“逼死”的。
“他想長生也就罷了，為什么要扶植西戎人？”慕容音眼中露出刻骨的恨意，“如果不是他操縱西戎人，把金云引到白狼王庭，七年前書白也不會……”
林書白是為了抵抗西戎人而死，西戎人當年之所以能兵臨城下將大秦的統治毀于一旦，云中君和淳于夜在里面功不可沒。
這兩個怪物之所以能夠誕生，都是嬴帝的手筆。
七年前，林書白雖然并非直接喪命于嬴帝之手，但可以說全是嬴帝種下的因，結出的果。
“我不明白，滅了人家滿門，結果將金家唯一剩下的兒子送到西戎去……”
慕容音渾身顫抖，她無法理解這種變態的行為。
“師娘你的確無法理解，你也不需要去理解，”嬴抱月上前一步握住慕容音的手，“因為你不是他。”
天才和瘋子只有一線之隔，這世上也只有君王有滅人滿門的權力。
“我說的一切都是我的猜測，我沒有依據，”嬴抱月深吸一口氣，“但這一路上我嘗試去思考了。”
過去的她無法理解，這輩子的她卻更能接近嬴帝的心境。
因為現在的她，也是一聲令下能滅人滿門的君王了。
嬴抱月閉上雙眼，“師父說過，殺人是一種會讓人上癮的事。”
慕容音睜大雙眼，她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林書白所說。
“師父并非是說自己喜歡殺人，”嬴抱月目光肅穆，“師父的意思是說，可以隨意掌控人的生死這件事會讓人上癮。”
對于第一次殺人的人而言，會出現兩種情況。
一種是極度的恐懼和負罪感，隨后會因為一次次出現這種情況變得麻木。
第二種就是產生極度的自負和傲慢，變得看不起弱者和普通人，對于掌控人生死的這件事產生快感。
“這是我上輩子第一次傷害別人的時候師父告訴我的，”嬴抱月握緊腰邊的劍柄，“永遠不要忘記第一次殺人時的感觸。”
“劍鋒的觸感就是生命的重量。”
修行者不可變成為能主宰別人的生死而獲得快感的人。
“記住，如果你變成這樣的人了，師父會第一個殺了你。”
這是林書白教她劍法的時候教她的第一件事。
嬴抱月銘記在心。
“親手殺人的人能夠記住生命的重量，可僅靠發號施令就能殺人的呢？”
人命對于他們而言只是奏折上的數字。
嬴抱月看向慕容音的雙眼，“陛下并不擅長戰斗，可他一句話就能讓成千上萬的人去死。”
慕容音一個激靈，她忽然明白了嬴抱月想要告訴他們什么。
這就是權力的可怕，一旦體會過那種感覺并習以為常之后，人就回不去了。
“對于陛下而言，這種主宰一切的感覺比一切都重要。”
嬴抱月回憶起皇陵中那張黑曜石地圖，目光沉沉。
無論是生還是死，嬴帝都必須當那張棋盤的棋手，且他必須是唯一的操盤手。
“在陛下看來，恐怕與其讓他的不肖子孫毀掉大秦，不如讓他親手毀掉。”
“陛下當年雖然統一了六國，可并非統一了全大陸。”
姬嘉樹聽到這里終于聽懂了，他后背發涼，“你是說西戎？”
“沒錯，”嬴抱月道，“沒能將西戎也納入大秦版圖，是陛下生前最大的遺憾。”
但想要收復西戎，要耗費的代價太大。想通過外部征戰就占領西戎，哪怕皇帝還在世都做不到。
“他才將金家的遺孤送到了西戎，想要從內部瓦解西戎。”
讓金云和白狼王的女兒接觸，生下淳于夜，都是嬴帝計劃的一環。
“金云有著中原人血統，如果淳于夜最終成為白狼王，那么西戎的王族從今往后也都有了中原人的血統。”
“可這能算是征服了西戎嗎？”
孟詩皺緊眉頭，“金云身負血海深仇，他不可能心向中原。如果他身居高位，最終肯定會向秦王復仇啊！”
“沒錯，”嬴抱月點頭，“但在嬴帝看來，如果金云最終吞沒了中原，也是他操控的結果，大陸最終還是統一了。”
嬴氏一族是他的后人，金云是他扶植的棋子。這二者相爭最終不管是哪一方獲得了勝利，嬴帝恐怕都能從中得到無與倫比的成就感。
因為他才是背后那個操控一切的“神”。
“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