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是針對那個少女的陰謀。
姬嘉樹注視著嬴抱月和賀蘭承之間那張逐漸被棋子占滿的棋局。
決賽的棋局只有一場,但針對這個女子的一場更大的棋局其實很早就開始了。
“就為了對付一個等階七的修行者……許冰清她至于嗎?”聽完姬嘉樹的話,反應過來的姜元元愕然開口道。
以嬴抱月的等階,在兵棋戰開始前一般人都會以為她會很快敗退,別提想到決賽的比法。
“以己方能拿出的最大力量碾壓對手,”姬嘉樹靜靜道,“她很擅長這種事。”
那個北魏女子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之前醫毒戰,許冰清當時也是傾北寒閣之力,也要嬴抱月當不成那個榜首。
結果上次沒成功,這次她直接叫來了拓跋尋。
拋開所行之事的善惡,許冰清是一個很難對付的對手。
這個女子模仿少司命林抱月學來的唯一一個優點,以銖稱鎰地對待對手,就足以為她解決絕大部分問題。
在叫來拓跋尋出手的情況下,還讓弟子去試探嬴抱月的實力,將試探出的棋路告訴拓跋尋,以便其在決賽上封鎖嬴抱月的棋路。
可以說這一計劃嚴密到了極點。
嚴密到了……
赤條條地想要那個少女的命。
姬嘉樹的指尖扎入掌心之中。
許冰清設計這一整串計劃,并不只是為了取勝。在那個北魏女子的腦海里,姬嘉樹很難想象初階大典此時對她而言占了多少。
畢竟不惜犧牲那么多弟子的成績,甚至強逼上一屆亞魁的拓跋尋來控制這一屆的參加者賀蘭承。
實在是過于出格。
比起初階大典中,北寒閣取得一席之地的目的,現在的許冰清可能滿腦子只是如何將嬴抱月拽下來。
當然,把嬴抱月拉下來,北寒閣弟子也的確有一個能拿到榜首。
此時這個當初無人看好的少女,以成初階大典上想要拿到榜首的勢力眼中最大的障礙。
“那……棋路被摸透了,她該怎么辦?”姜元元看著中盤上舉步維艱的白子,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嬴抱月之前聲名不顯沒有傳出來的棋譜,這是她作為黑馬擁有的優勢。但此時在北寒閣弟子試探了那么多盤后,想必北寒閣內部已經掌握了不少她的手段。
“她的棋路不只這些,”姬嘉樹靜靜道。
之前嬴抱月無一場不是速戰速決,普通北寒閣弟子能搜集到她的棋路特點,至多只占那個少女本事的十分之一。
話是這么說,但姬嘉樹微微抿緊了嘴唇。
雖然情報只有十分之一,可以拓跋尋的才華,卻能將其發揮到十分之五以上。
之前嬴抱月都是在序盤就打敗了那些北寒閣弟子,所以她在序盤階段的棋路是被摸得最透的。
剛剛拓跋尋就巧妙地利用這些,靈活地避開了想要展開廝殺的白子,大大拖長了序盤時間。
汗水浸潤棋子,棋盤邊嬴抱月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高臺下姬清遠姬安歌趙光歸辰等人的臉色也越發不好看起來。懂行的修行者都能看出,此時嬴抱月已經接近真元枯竭的狀態了。
而趙光知道的比尋常人更多,因為那個戴青銅面具的男人在離開前曾和他說過。
“如果她的情況不對能被人看出來,她的實際情況一定比看起來的更糟。”
那個少女的傷痛不會給人看見,而能被人看出來的枯竭,實際上已經是相當枯竭。
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她卻依舊沒有叫停,也沒有認輸。
此時黑白子廝殺到中盤,棋局正是最復雜的時候。
而就在這時,原本一直在躲避和白子糾纏的黑子,忽然下出了極為銳利的一手。
“超大飛!”
看到這一手一直昏昏欲睡的修行者們精神起來,紛紛擦亮了眼睛,“嘿,好銳利的一手!”
超大飛,圍棋中的棋招之一。
黑子在原有棋子的呈“目”字形的對角交叉點處更向前一格處行棋,直直插入白棋邊角之中。
角空兩子一目邊,金角銀邊草肚皮。
邊角是圍棋棋盤上最重要的位置,套用在戰場上就是兵家的必爭之地。此時賀蘭承所執的黑棋打入白棋邊角,就如同一支銳利的騎兵趁著夜色沖殺了白方的大營。
“抱月!”
“姐姐!”
高臺下,連不太懂棋的歸離都意識到了嬴抱月的危險。能看懂更多的姬嘉樹嘴中品到了一絲血腥味。
就在她真元即將枯竭之際,來如此強勢一手,這讓她想喘口氣恢復真元都恢復不了,要么崩潰,要么強行接上。
但就在這時,所有人以為那個女子束手無策之時,原本被阻斷的白棋棋路,接上了。
“象步飛?”
看著白棋的應對有人喃喃道,“還能那么下?”
“真是有意思的想法……”
面對黑子的超大飛,嬴抱月選擇使用原有棋子的呈“田“字形狀的對角空交叉點處行棋的象步飛。
白子截斷了孤軍深入的那一支黑棋小分隊的后路,邊守住邊角邊奪去棋盤東邊尚無人問津的區域,將原本澀滯的局面盤活。
白子和黑子的第一次沖突被化解,看上去是棋手在巔峰時刻才能想出的妙招。
然而賀蘭承很清楚,坐在他前面才不是什么準備充分的修行者,而是一個勉力堅持到現在的少女。
因為就在這個時候,他聞到了血腥味。
他對面的女子,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你……”賀蘭承沒有拿棋的手緊了緊,抬頭看向嬴抱月問道,“你還是認輸吧。”
再這么下下去你會沒命的。
這句越線的話他沒有講出來。
“認輸?”然而坐在他對面的少女抬起頭,疑惑地打量著面前棋盤笑了笑道,“恕我直言,賀蘭公子你還沒有將我逼到輸的程度。”
棋局上的確是如此,可是……
“戰爭這才剛剛開始,”嬴抱月笑了笑開口道,“只是被切斷了一次攻擊,接下來就不知道怎么下了嗎?”
賀蘭承聞言一怔,下一刻他的耳邊再次傳來那個那個的聲音,不知為何拓跋尋的聲音忽然變得低啞了許多。
賀蘭承收起思緒,下出那人指示的那一步棋,黑子落于棋盤之上,看到這一招連他自己眼睛都亮了起來。
好棋。
再一次銳不可當的進攻!
周圍修行者再一次叫好。
面對黑棋這一招眾人直呼妙招的一手后,白棋再落一子,位置十分普通。
“能應對是能應對,但這一招太普通的了吧……對手可是那位賀蘭承……”
就在人們議論紛紛之時,高臺上看懂了的姬嘉樹睜大了眼睛,北寒閣弟子所在的樹下,拓跋尋微微抬頭。
白棋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招,實際上這單純的一招面對黑子入侵時卻是宛如磐石般堅韌。
固若金湯。
棋盤上黑白棋相爭越來越激烈,不知從何時,起人們能看到的不只是棋子棋盤,一幅戰爭的宏大畫面在眾人面前展開。
“我不會認輸,”這時嬴抱月看向賀蘭承笑了笑道。
她不會在戰場上放棄。
“繼續下吧,長城門都還沒開呢,從現在開始才是真正的勝負。”
棋盤對面的賀蘭承聽不懂這句話。
這句話也不是說給他聽的。
聽到這句話,樹下的拓跋尋微微一怔。他的眼前忽然浮現出巨大的石墻。那是北魏人最驕傲的建筑,是邊疆的防線。
永夜長城。
在拓跋尋年幼的記憶里,沒有失明的時候,他經常躲在長城的角落看著那一隊隊兵馬演兵時的身影。
他和永夜長城的緣分結于此時,而終結于那一天。
那一天,在他失明之后,他的父親想要把他從永夜長城上扔下摔死的時候,有一個人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