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珉就在興平縣衙里當同知,縣太爺也偏向他,于是罰鄭容賠禮。
鄭容怎么可能賠禮?要賠禮早前不就不打了嗎?她不但死活不賠,還跟縣太爺杠上了,天天大早上地跑去縣衙擊鼓喊冤。
縣太爺大約也沒遇到過這等燙手山芋,天天在睡夢里被鼓擂醒,最后人都給弄得失眠了。
縣令夫人沒辦法,提著禮物到宋家,反過來跟鄭容賠了個禮,也當面訓斥了游氏,才把這事給調停了。
但鄭容仍覺得二房從頭到腳散發出來的市儈氣息會讓她一雙正在成長中的兒女消化不良,影響發育,于是就帶著他們姐弟搬到了村里。
宋湘少時在自由散漫的父親手下涉獵頗廣,民間寡婦被夫家欺凌并奪占家產嫁妝的事情看得不要太多。
他們手段五花八門,便心知游氏作妖,圖的哪只是三十畝田地?眼下宋濂還小,讀書要緊,先圖個安靜過上幾年也好。
上回游氏為自家兒子十歲生日上門來討過賀禮,沒成想兩年過去了,如今她竟然又找上了門。
“對了!”宋濂深吸著灶上湯鍋里冒出的香氣,又道:“她走的時候說過兩日還會來。姐,我們要怎么對付她?”
早上放在灶頭的一鍋肉骨已經燉得噴香,熊孩子已經饞得流口水了。
宋湘睨他,挑了根肉多的大骨先拿碗裝著,再找了個小碟拌了些椒鹽給他拿去蘸著吃。然后小灶生火,刷鍋準備煮飯。
宋濂雖說淘氣,但是拎得清,知道不能被人欺負了也是好事。
要是她那兩個孩子在她死后也能這樣就好了……
“姐你怎么了?”
吃著肉的宋濂看到了突然緩下手勢來的她。
宋湘搖搖頭,添柴禾的中途她夾了塊骨頭放到門檻下梨花的食盆里,接而再把菜藍里的蘿卜芫荽放進水盆清洗。
這恍惚之間已成了兩世,那可是自己的親骨肉,一時半會兒還真沒辦法撂下。尤其當心里牽掛著,卻又不知后續,就更為糾心了。
宋湘放下火鉗,心思回到眼前事上。
游氏為什么來,宋湘前世壓根沒顧上理會,但過了幾日游氏的確來了,宋湘素知她為人,只時也只當她是聽說她救了個皇孫,特意過來湊熱鬧的。
因為從那之后,二房往他們這小村子里來的就勤了,并且對他們態度大變,賜婚圣旨下來后,甚至抬來轎子要把她接回老宅去住。
如今看來,顯然不是這么回事。
宋湘又回想起來,她麻雀變鳳凰后,也帶契這唯一的二叔升了官。而且陸瞻的罪并沒有株連旁人,在陸瞻被貶之后,其仕途基本上便也沒受什么大的牽連。
她前世跟著陸瞻,白眼受盡,連性命都給丟了,結果倒讓素來跟他們過不去的二房吸了血得了便宜。
這倒罷了,關鍵是,以游氏的為人,她跟著陸瞻被貶之后,二房難道就不會沖她母親和弟弟落井下石了?
想到這里,她更是疑惑起了游氏的來意。
“姐,姐!”
抱著碗在院子里吃肉的宋濂忽然又帶著狗子飛跑進來了。“好多穿一色衣服的人,騎著高頭大馬,往我們家菜園去了!”
菜園……
宋湘停下手:“什么顏色的衣服?”
“青衣,還滾著黑邊的。劍柄上還垂著黃色的穗子。!”
宋湘探頭,下意識看了出去。
陸瞻明確了所處位置,再從鐵牛嘴里打聽到時下年代,再是不能相信世上還有死后重生這種事,也不能不接受它。
慶元三十四年,也就是七年前,他受皇帝旨意微服出城辦事,被暗查的對象發覺,撤退時馬匹被武器擊中,失控闖入了這個村子。
傷倒是并不重,但卻恰好在腰上和腿上,沒法行動。雖然救他的人不知為何從孩子娘變成了鐵牛,且他對前世之事還有一肚子疑惑,但前世他在宋家養了小半個月才回王府,而就是這養傷的半個月,被查的人有了警惕,使得他如今拿到的證據也被推翻。
這件事于他個人前途沒有造成什么影響,但卻因此讓父親和母妃知道了他在干什么。
他是王府的世子,是已栽培成年的王府繼承人,父親顯然容不得他出意外。便進宮跪求皇帝,請他的父皇心疼心疼他只有這么一個出息的兒子。
可前世的事實證明,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他也根本沒有辦法像父親所期愿的那樣平安順遂一生。
家世帶給他的優越尊榮里,也夾雜著責任和挑戰,一個溫室里長大的子弟,何以承他這身份之重?
前世后來他便已明白,他是最沒有資格安于舒適的。
歸心似箭。
他坐上侍衛弄來的簡易轎子。
簡轎的高度頓時使視野立刻開闊,小山村盡露于眼前。
熟悉的場景使他的目光立刻就落到了前方半露在民居群中的宋家坐落處。
打從被晉王接回家后,他就沒再來過鶴山村,他不知道宋湘何以不像前世那般就在現場,在潭州的妻兒他至死也不知情況如何,敵人究竟是只想殺他還是要連他們一起殺害?
前世在宋家養傷的這半個月,不但是讓他重回了安穩舒適的環境,也成就了一樁讓他終生都無法接受的婚姻。
妻子自然也算能干,各方面打點得井井有條,孩子也讓她教養的很有規矩。就算挑剔如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即便她有長處,他也沒有辦法強迫自己對一個被迫拴在一起的人產生愛慕和依戀之情。他討厭被壓迫。
那七年的婚后生活于他而言寡淡如水。他承認他從來沒有生起過了解她的興趣,也沒有想過去與一個終日在田間地頭的女子討論諸如皇權矛盾與朝堂沖突這種更高深的東西。
如果不是想到賜婚圣旨之下,他絕無放她自由的可能,他甚至都不會與她圓房。
她不能離開晉王府,一輩子便注定只能成為他的妻。他想,他若再連房都不圓,子嗣也不讓她生,那么她日后老了,豈非面前連個盡孝和陪伴的人也會沒有?
再說他與她又沒仇,甚至還有恩,他何至于連孩子都不與她生?
“吱呀——”
轎子剛剛經過宋家門前,大門便開啟了三尺寬,半新裙幅下,一只穿著繡花鞋的纖秀小腳跨出了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