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瞻在成親之前,那十七年的人生一切順遂,甚至可以說是眾星捧月。
但從成親當晚的失誤開始,他的人生就動蕩起來。這些年浮浮沉沉,身邊那些曾經溫善的人是否真的溫善,早已經不確定。
除了父親母親,就連打小獨疼他這一個孫子的皇帝,他也不能不保留三分態度。
被貶之后,母妃一直在設法努力挽回,自己一個被貶為庶人的皇孫,沒有圣旨是不能進京的。這一年里母妃秘密的來信里也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不要想著偷偷出城,不要犯了規矩。
她如此謹慎的一個人,眼下卻派遣心腹出來接他,且還限定了歸期,這倘若皇祖父知道——不,是不管任何人知道,母妃這番行為都是公然抗旨,是冒著巨大風險的!
到時候鬧到朝堂,別說她只是皇儲未立之時的皇子妃,就算她還有娘家當大學士的父親也是無用!
但他還是遵從了。
因為母妃必定明白后果,她敢這么做,就一定是發生了比抗旨還要嚴重的事情,而這樣的事情,除了事關皇帝,還能是什么呢?
圍場里的事也許只有父親母妃相信他,但他們相信沒有用,還得皇帝相信!
他唯一翻身的機會在皇帝那里,在他為自己申冤之前,皇帝絕對不能出事!
想到這里,他不由又加快了速度。
“駕!”
馬匹疾馳的聲音響徹驛道。
即便是年余沒騎快馬,也沒有任何生疏之感。只因為他時刻都在準備著翻身逆襲。
“前面到哪兒了?”他扭頭問晉王妃派來的侍衛周貽。
周貽縱馬趕上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是漢州地界,前面是群山,雨天容易滑坡,要多加小心了!”
陸瞻勒馬看了看,點點頭,打馬躍進了山埡口。
五天時間注定只能日夜兼程,這暴雨之下,狹小的埡口如同巨獸的嘴,等著吞噬一切。
“都把武器拿上!”
雖說天下在皇帝在任這幾十年早已實現盛世,久未聽聞過還有擋路的綠林草寇,但這氣氛仍然提醒著陸瞻,當小心為妙。
“轟隆!”
伴隨著驚雷的聲音,滿天的閃電將視野照得雪亮。
但在這剎那的強光刺激之后,視野又無可避免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
“鏘——”
就在這片短暫漆黑里,在如撒豆般的雨聲、以及驚雷漸去的余聲里,半空忽然響起道龍吟!陸瞻視線剛剛適應,緊接著閃電再起,一道近在眉睫的“閃電”也精準指向了他胸口!
“公子!”
周貽驚呼,自馬背上躍起殺了過去!
陸瞻到底動作在先,先接了這一招,然后在周貽輔助下反擊一劍刺向了對方!
殺手落地,但雨聲里隨之又有大片的窸窣聲傳了過來,黑暗里武器的反光,急促的腳步聲,就像是另一場大雨,形勢已經無比清晰!
“公子!”周貽臉色白了白,旋即讓其余人包圍成一個圈。
這絕對不是草寇,也絕不會是偶然!
陸瞻凝視著漸漸逼近的敵人,倏地轉向周貽:“京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在這等荒郊野外,能做到精準出手,絕對是有預謀的。是有人在預謀殺他!
他早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他是皇室中人,生來身份就特殊,以如今朝中情況,在此伏擊他的那就只能是因為他的身份而來!
一定是王妃在派人來接他進京的消息已經走漏,然而以王妃的行事之謹慎,又怎會輕易走漏消息?
就算是有人收到了風聲,想害他們也只要直接舉報就一勞永逸,為什么還要特地派人在這里暗殺?
“都這會兒還不說,是要逼我對你起疑心嗎?!”陸瞻沉聲拔劍,眼里已有寒光。
生死關頭,他誰也不能全信了!
如果不是京城有事,那就只能是他入了圈套不是嗎?
周貽是王妃的人,而王妃這些年確實待他視如己出,卻有一點,她并不是他的生母!
他原本極其極其不愿懷疑那位全副精力都在地栽培愛護他的嫡母身上,可是,眼下這樣的情勢,卻也由不得他不這么想!
奉她的命令前來接他的人是她的,帶他進入這山埡口的人也是她的,眼下這關頭吞吞吐吐的人也是她的!
陸瞻紅了眼,一眨不眨,雨水直接灌進他眼里,又從他的眼里流出來。
“公子先別急著難過!”周貽跺腳,咬牙道:“不是王妃,是宮里出了事!兩個月前皇上去避暑山莊回來,突然舊傷發作,觸發了心疾。
“上個月王妃進宮請安,看著皇上還披衣在改奏折,以為大好,就沒來信告訴公子。
“誰知道半個月前皇上突然病重——眼下皇儲未立,皇上病危之事斷不好四散傳播,王妃又擔心來不及請命給公子平反,便連夜傳小的趕到潭州接公子,并且囑咐小的們隱蔽行事!目的就是讓公子順利趕在皇上大行之前到達京師,請皇上下旨赦免!
“之所以沒告訴您,是王妃還有別的顧慮——難道您忘了圍場的事么?!”
陸瞻劍柄攥得死緊,仍在雨里瞪視著他。
圍場里的事他當然沒有忘記,有人容不得他,在當時他那一箭射出去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皇帝傾心政務,后宮人不多,總共才育下五個皇子,光皇后就生育了三個。
皇長子立為太子,卻未及大婚就病薨了,次子就是晉王,陸瞻的父親。三子寧王因為太子薨后又卷入了與外官勾結的案子里,死在牢獄里。
太子與寧王接連過世,皇帝受了打擊,后來這些年便再也未曾立皇儲。只傳了僅剩的嫡子晉王留京作伴,庶出的兩位皇子則依律分封。
皇帝病的出人意料,最先影響的當然就是朝局,晉王府作為繼位新皇可能性最大的人選,必然會遭受到各方關注。
倘若是晉王能拿到立儲圣旨,那么于他陸瞻自然是好事,晉王繼位成了新帝,先不說父子親情,只說利益,新帝的當務之急也是穩固皇權,正值用人之時,他自然也不會讓自己精心栽培的親兒子還處在貶黜之中。
但就怕不是!
往日各王府之間關系也不錯,但既到了奪他命的份上,誰知道他那些皇叔的親善是不是出于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