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明大陸上,航海,是勇敢者的游戲,也是冒險者的機會,一夜暴富的機會是那些在土地上刨食吃的農夫的幾十倍、幾百倍。
那些流傳了不知多少年的“暴富”事件,激勵著無數窮苦末路的人踏上了搖晃的甲板,忍受著胸腹中的惡心,把自己的性命交給無情的大海,然后接受比農夫高了幾十倍、幾百倍的死亡危險。
運氣好的話,這些人會在有生之年經受住各種各樣的折磨,比如用尿液洗衣服,吃發霉長蛆的食物等,最后成為一名合格的水手、大副甚至船長,帶回一份財富改變自己和家人的命運。
運氣不好的話,那就連個尸首也落不下,靈魂沉沒大海,永遠聽不到故鄉的鐘聲。
恩格魯王國所處的北海海域,從來都不是航海者的友好伙伴,終年氣候多變、風高浪急,動輒就是十幾米高的風暴天氣,讓無數的航海者夢斷他鄉。
當夏爾所乘坐的“紅橡樹”號三桅帆船在外海遇到風暴的時候,船上的水手拼了命的收攏船帆、搶修船只,隨船的戰士們也無助的擠在憋悶的船艙中,跪在船板上向神靈祈禱。
很多人會把自己認為的“罪惡”一股腦的禿嚕出來,許下豐厚的贖罪條件,等到熬過去之后,或去教會履行承諾,或者再為自己加上一條“罪狀”,等到下一次風暴的時候再禿嚕一遍。
夏爾默默的參與到了水手們的行列中,雖然這些跟惡棍、罪犯一樣粗魯的家伙們都不敢跟自己正眼對視,但是夏爾的感知何等敏銳,他們此刻心中對自己的不滿卻是瞞不過去的。
夏爾在一天前指揮“紅橡樹”號偏離了相對安全的海岸航線,進入外海向著南方航行,在風暴突然來臨之后已經無法尋找到合適的避風港灣,只能在茫茫不知邊際的大海上聽天由命。
風浪越來越大,把幾十米長的“紅橡樹”號像一片樹葉一樣拋起又衰落,堅實的龍骨都發出了“嘎吱嘎吱”的慘叫聲,好似隨時都會折斷一般。
普通的船員和水手已經無法維持工作了,劇烈搖晃的甲板上都站不住人,何況危險的橫桁桅桿上?
很多水手已經絕望了,他們按照海上的慣例,用繩索把彼此連系著綁在了一起,希望死亡之后靈魂不至于孤獨孤單。
一個浪頭過來,好幾個不屈不撓的水手都被沖到海里去了,雖然身上綁著的安全繩還沒有扯斷,但是也只能維持幾十秒的救援時間而已,海浪的壓力拍在身上,是可以把胸肺都給拍破的。
夏爾連續拽上了七八個水手,把他們丟進艙室中自生自滅。
但是腳下的帆船已經完全失去控制,幾十度的搖擺已經讓舵手都無法站在駕駛位上了,整艘船就像漩渦中的泡沫,打著旋兒隨時可能破碎成水沫。
夏爾皺起了眉頭,閃身飄到了一間艙室門口,非常不滿的喊道:“你們再不出來幫忙,這船就要沉了。”
門開了,卡琳女皇和瑪德琳皇后站在艙門口,眉頭同樣緊鎖著。
卡琳女皇有些不滿的說道:“你應該知道,這些事情不是我們應該做的,即使這艘船沉了,你我也不會死。”
夏爾同樣很不滿,“但是這些人都會死,就算是那個恩德.埃米爾,也不可能在這種風暴中逃生。”
卡琳女皇平靜的看著夏爾道:“那又怎么樣呢?難道要我們向他們效勞嗎?如果讓他們習慣了遇到危險就指望我們替他們解決,那么以后,是誰在效忠誰?”
瑪德琳皇后沒有說話,但是夏爾從她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來,她也是這個意思。
三個人都是中位階的超凡者,只要抓住一塊船板,早晚可以漂浮到岸邊,敘述一段高貴的貴族因為自己的勇敢,從風暴中安全生還的故事,為自己的貴族光環上增加一些榮耀的經歷。
但是如果跟這些水手一起提水、堵漏、收拾船帆、修補船板,那可就太可笑了。
有身份的貴族是不會做粗人的活計的,侯爵級別的貴族如果讓別人知道自己動手穿衣服,而不是有三五個侍女侍奉,那都會遭到貴族圈的取笑。
瑪德琳皇后和卡琳女皇毫無疑問是大陸最頂級的貴族,在她們的認知里,自己怎么可能跟水手們一起干這種粗鄙的活兒呢?
也許一些沒有超凡能力的鄉下貴族會知道農活該怎么干,但是她們這種皇族貴女是絕對不懂的錘子該怎么使用的。
夏爾看著兩個理所當然的女子,胸中的怒火燃燒、高漲,到達一個頂點之后,忽然就落下去了。
他忽然理解了那位穿越者前輩克雷蒂安,他穿越到光明大陸幾十年,也沒有改變大陸上這種“漠視生命”的陋習,到最后還把自己搭進去了,到現在都生死不知。
一個人想要撬動一個世界,改變一個世界,是多么的艱難。
你只有一雙手,一張嘴,卻要說服不知多少既得利益者,又要幫助幾萬萬的人,這是一種多么愚蠢的行為。
卡琳女皇、瑪德琳皇后還有夏爾是此刻船上僅有的還有活動能力的人,但是前二者眼看著其他水手去死也無動于衷。
而那些水手們也沒有覺得夏爾三人不作為有什么不對,就算他們在被海浪沖走的一瞬間,也沒有表示出一點點對三人的怨恨。
其實夏爾在來到這個世界的這些日子里,也沾染上了一些本世界的習氣,他看待那些渾身騷臭的人也會感到厭惡,斬殺那些敵對方戰士的時候也曾感到殺戮的興奮。
但是終究,他是一個來自于文明世界的人。
此刻他有很多話想說,但是最后,他只說出來一句話。
“我不是迂腐圣母,但我也不是冷血惡魔,漠視人民的人,最終必然會被人民所淹沒。”
我也許撬不動一個世界,但是卻可以嘗試著撬開一絲縫隙,就像那個克雷蒂安一樣,在這世間埋下幾顆自由的種子。
也許許多年之后,種子就會長成參天大樹,遮天蔽日撐起一片自由的天空。
夏爾轉身移動到了帆船的主甲板上,攀著在風中狂亂飛舞的繩索向著桅桿上不蕩去。
在這種天地自然之威的面前,他也不敢耍帥縱躍,萬一一個失誤,那就要只身墜入大海,憑借肉身強行抵抗巨浪的捶打了。
在劇烈的搖晃這種,夏爾攀到了主桅桿的中部,他摸出暗舞之刃,繞著粗粗的主桅桿切了進去,連續發力之后終于切斷了半截主桅。
然后他又隔斷了幾塊最大的亞麻帆布,這些因為浸水而沉重無比的帆布在暴風雨的撕扯之下,就像一只巨手在擺弄帆船這個玩具,一個不高興就讓它來個底朝天。
夏爾連續去除了許多沉重的累贅,終于讓帆船的頂部重量降了下來,把帆船傾覆的危險降低了一些,然后他又去操弄人力壓水泵,把滲進船艙中的積水向外排出。
簡易的壓水泵流量有限,夏爾把它用到了極致,也只是緩解積水的上漲速度,如果不能及時把滲水的地方修補完成,船只沉沒是早晚的事情。
夏爾正準備到下艙去修補漏洞,忽然心有所感,然后打著旋兒的帆船突然穩定了許多。
“你去修補漏洞,我來掌舵,我只能幫你到這里了?”
身材豐腴強壯的卡琳女皇站到了駕駛位上,根據暴風的突變方向,熟練的把控調整著船舵角度。
夏爾有些欣慰,但還是有些不滿的喊道:“我現在需要人來幫忙排水,而不是掌舵。”
“我是一名合格的戰艦艦長,我只會掌舵,其余的不會。”
卡琳女皇依然在維持著自己的倔強,不屑于跟粗魯的普通人為伍。
至少表面上,她放不下自己上位者的姿態。
夏爾飛快的跳進了船艙,憑借著超強的感知力迅速找到一個個的船體漏洞,用船上的備用船板進行緊急修補,只有堵漏、不求美觀。
等到他把滲水的漏洞全部修補了一遍,又被駕駛位上的卡琳女皇當做水手支使的團團轉。
“水手,把前三角帆拉出一米......一米五........”
“水手,把最粗的那條繩索系上浮筒扔到船頭方向的遠處.......”
忙碌的夏爾此刻心里明白,卡琳女皇是真的懂航海的,因為隨著她一項項的安排,無頭蒼蠅一般的“紅橡樹”號至少穩定了許多,達到了醉漢的程度。
躲藏在船艙中、角落里的水手們震驚了,他們看到那個連皇后都謙讓的男人在甲板上、船艙中飛快的鉆來跑去,不斷的做著貴族絕不會伸手,只有粗人才會做的活兒,心中的滋味不知該如何解釋。
而那個氣場強大的紅衣女人站在劇烈搖晃的駕駛位置上,釘子一般的紋絲不動,每一句命令都精準無比,比經驗最豐富的的船長還要老練。
“我們難道不去幫忙嗎?哪怕是排水也好!”
幾個老水手重新萌生了斗志,跌跌撞撞的爬到排水泵的旁邊,奮力搖動著搖桿,把船底的積水向外排泄。
風暴在繼續,水手們在拼命,卡琳船長依然在不斷發出命令,把夏爾當做牛馬使喚。
但是瑪德琳皇后,始終沒有走出自己的船艙幫忙。
一夜風雨過后,“紅橡樹”號終于駛出了暴風的中心地帶,掙脫了死亡之神的懷抱。
劫后余生的水手、戰士們紛紛發出了狼嚎般的歡呼聲。
雖然他們依然不敢靠近夏爾和卡琳女皇,但是卻都遠遠的向他們致敬謝禮,非常整齊、非常真誠。
夏爾隨手摸出了一瓶好酒,給卡琳女皇倒了一杯,有些不悅的說道:“剛才你命令我是不是覺得很爽?”
卡琳女皇“咕咚”喝了一大口酒,吐了口酒氣滿足的道:“當然,能夠命令你這樣的人,這種機會可真的不好遇到呢!”
夏爾笑了笑,低聲說道:“謝謝你,拯救了這一船的人。”
“不,我要謝謝你,讓我明白了許多事情。”
卡琳女皇把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眼神迷茫的看著天空:“你的身上有那個人的影子,你們注定是這個世界的孤獨騎士,以前我不明白為什么,現在.......有些懂了。”
“嗯?你懂了什么?”夏爾忽然來了興趣。
而就在這時候,瑪德琳皇后的艙門卻打開了,臉色蒼白的瑪德琳皇后走了出來。
夏爾耷拉了臉,對著她有些冷漠的說了聲:“要參加我們的慶祝嗎?”
瑪德琳皇后的嘴唇哆嗦了幾下,顫聲說道:“愛德華醒了。”
卡琳女皇驚奇的問道:“你丈夫醒了,你怎么這個樣子?”
“他向我......傳達了神的意志。”
卡琳女皇震驚愕然,然后迅速轉頭看向夏爾,卻發現夏爾一點都不感到奇怪。
船艙之中,愛德華國王坐在唯一的一張椅子上,看著進來的夏爾和卡琳女皇,露出了很奇怪的微笑。
“你們是不是很奇怪,我明明就要死了,卻最后活了過來,而且還得到了更加強大的力量?”
卡琳女皇沉默不語,夏爾卻踏步上前冷然說道:“我一點都不奇怪你為什么沒死,但我奇怪的是.......你憑什么認為自己可以坐著?”
戰斗在一瞬間爆發,夏爾手中突兀的出現了黑黝黝的斬罪之劍,跨步沖向還坐在椅子上發愣的愛德華國王。
他什么花巧的姿勢都沒做,就是把斬罪之劍橫在腰間,以腰為軸跨步橫掃。
黑沉沉、黑黝黝的斬罪之劍驀然爆發出了滔天的氣息,把整個船艙都壓迫到了無法呼吸的程度,好似一切物質在這把劍的面前,都被壓制的靜止了一般。
愛德華國王的胳膊緩慢的提了起來,手中長劍艱難的向胸前移動,整個人好似陷在了粘稠的液體之中。
兩柄劍斬在了一起,很詭異的沒有發出任何聲息。
但是這詭異的安靜只持續了一瞬間,愛德華國王身上的衣服就像遭受了颶風一樣,“嘶啦啦”被扯出了無數道細小的口子。
“噗!”
很小的一聲噗響,愛德華國王腳下的椅子碎成了一地的粉末。
“我不久之前剛剛想通,柆薇妮怎么會覺察不到你的背叛,在虛空神殿中你怎么又表現的那么坑爹?”
夏爾輕舞著手中的斬罪之劍,淡淡的笑著繼續說道。
“你本來就是柆薇妮的眷者,把知識女神的神性物品獻給布魯喀的殘魂,看似是對他的敬獻,其實是給他引來致命的敵人,最終借助我的手,達成泯滅布魯喀殘魂的目的。”
“我說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