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的兩邊,一襲紅衣,一襲黑衣,皆以同樣的姿勢盤腿而坐,靜靜地看著當中那條湍急的水流,全然不顧灑落在頭頂的秋雨已經將白發澆了個透。
直到河流當中,有著一尾鯉身龍須的赤色大魚游過,茨木這才緩緩抬起頭來望向對面的沈清,笑著開口道:“二百年來,不論是與誰廝殺,我都未曾輸過。”
沈清微微點頭,在他所擁有的記憶之中,茨木確實未有過敗績,不過他還是反駁道:“哦?既然這么厲害,怎么不去丹波山,爭一爭鬼王之位?”
“那個山岳神,不是我的對手。”
對岸的茨木笑著起身,朝著河流之中輕輕招手,那尾赤色的大魚竟立刻破開了水面,直直地撲進了他的懷中,他低頭望著這尾活蹦亂跳的錦鯉,神色平和:“只有那個叫做酒吞的家伙,在沒有墮妖之前,說不定倒是能與我打個平手,可惜了,那個時候我對所謂的神明并不感興趣,而現在的他?或許能與我剛剛墮妖的時候一戰吧。”
沈清默默抬起頭來,看著對岸的茨木,他的頭發很長,雖說不至于長發齊腰,但是起碼也沒過了肩膀,兩縷如雪長發垂在黑衣前,抱著錦鯉的那只手,粗看只是修剪干凈,如女子白皙修長,細看卻又骨節分明,富有力感。
在茨木提到了酒吞以后,他突然想起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在墮妖前,酒吞是伊吹山的神明,是擁有“神子”稱號的無暇之神,被當做山神頂禮膜拜,保佑人類。
而茨木,似乎正好是酒吞的反面,他一生下來便被稱為“鬼子”,并遭到所有人的厭惡,以至于被雙親拋棄,被一些地位地下的人們呼來喝去,甚至險些淪落為那些貴族們的低俗玩物。
可兩者在墮妖之后,卻又顯得如此相似,若是茨木現在還能操控著自己的身體,那么一定想要去和酒吞喝上一杯吧?
搖了搖頭,將這個奇怪的想法拋之腦后,沈清又道:“我最近在做夢,是你搞的鬼?”
“不是。”
茨木搖了搖頭,根本不去看沈清的方向:“只有今天,才是我第一次見你。”
“那么,你今天找我來,又是為了什么?”
沈清隨手擼下了一穗在秋雨中搖晃的金黃,伸手隨意地搓了搓,便將其放入口中,只覺一片帶著冰涼的甘甜直達肺腑。
茨木沒有急著回答沈清,而是用雙手捧住那尾鯉魚,輕輕拋入河中,這才低聲說道:“不是我想見你,而是你想見我。”
“我想見你?”
沈清微微一愣,旋即吐掉了口中已經嚼成了一團的糊糊,笑著問道:“我以為你早就魂飛魄散了,怎么會想見你?好不容易得了一位大妖的體魄,總得瀟灑上個幾百年,再去地府找你吧?”
聽著沈清的話語,茨木倒也不惱,只是像個小姑娘一般,輕輕捏著垂下的兩道白發,笑意吟吟:“即使我死了,地府里面可也找不到我。”
“好了好了,先不說這些沒用的。”
沈清撓了撓頭,又重新蹲了下來,看著茨木身旁那一片干癟的麥穗,撇了撇嘴:“既然你說我想見你,那我想見你又是為了什么?”
“在你們那個時代的人,都是這樣么?”
茨木低下頭來,看著黑衣上的水漬,微微皺起了眉頭:“明明怕的要死,還裝的一點都不怕?嘴硬?”
看著對岸沈清古井不波的樣子,茨木終于忍不住嘆了口長氣:“你還以為你的夢境,是因為夢魘,亦或者說外物?”
“難道不是么?”
沈清有些疑惑地問道。
“呵!”
茨木嗤笑一聲:“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做夢的?”
沈清回想了一下前幾天的夢境,緩緩開口道:“就這幾天吧,第一次做夢,夢到的是你還是人類時的情景。”
“對。”
茨木微微點頭,旋即又道:“你可還記得,在那天發生了什么事情?”
“嗯......”
沈清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有些不確定地說道:“那天......我好像是在八咫鏡中看到了一角未來?”
“一個你不喜歡,甚至可以說是非常恐懼的未來,是么?”
茨木伸手捏出一團黑色的妖火,輕聲笑道:“你與我的靈魂,現在連接在了一起,雖然我不知道你在那面鏡子里面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自從翻看了那面鏡子以后,你的精神狀態一直在逐漸變差,弄得我近來也很累。”
沈清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身形彎曲如弓,直起腰桿緩緩站定,眼神又有些渾濁,如一壇子窖藏多年的白酒,給人使勁一搖,壇底渣滓又浮。
他望著對面的茨木,低低地開口:“是,我確實很害怕。”
“在那面鏡子里,我看到的景象,像是煉獄一般,人與鬼在廝殺,鬼與鬼又在相互吞噬,猩紅色的雨水灑滿了天地間,而那大江山的鬼王酒吞童子......被人一刀刺進了額頭之中......而這一切,都是未來的景象......”
“那又怎么樣?”
茨木看著指尖緩慢燃燒著的黑色妖火,輕笑一聲:“在你的記憶之中,本來‘酒吞童子’與‘茨木童子’,不就是應該在這個時候,被賴光四天王斬殺么?只不過酒吞死的慘些,是被灌醉以后切下了頭顱而已。”
“就算你看到的那些真的發生了,那么也不過是在遵從‘歷史’而已,不是么?”
茨木抬起頭來,用那雙燁燁生輝的金色瞳孔看著沈清,將指尖的妖火微微一彈,可那妖火在經過河流的中央時,卻莫名其妙地散了,化為了片片塵埃,落入了河流之中。
“我想見你,是因為......我需要力量,能夠扭轉一切的力量。”
在聽完茨木的話語之后,沈清渾濁的眼神漸漸地變得清亮了起來,他猛地抬頭,用那雙屬于自己的黑色瞳孔與茨木對視,只是這次,其中的膽怯與懦弱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自信,甚至可以說是瘋狂。
正如茨木所說,倘若說這一切都與歷史相同的話,那么他這個從未來而來的家伙,或許是一個“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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