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乙看看窗外,天已經很黑了。
藏鋒山上萬籟俱寂。
今天是開山大比第二天,鏡山派一峰六山,到處都在忙著答謝、拜師,其中以主峰最為熱鬧。
張凱是外門執事,受外事堂直轄,食宿都在主峰。今天,有一家答謝宴邀請了張凱。這會兒,他應該在山下急酒齋喝酒,不到下半夜不會返回。
陰云籠罩,只能借著主峰上的光,看見四周群山的影子。
殺人正當時。
董一一還在床上盤坐著,呼吸平穩。
唐小乙輕輕把她的門帶上,抄小路下了山。
他在山間穿行,速度很快,卻偏偏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有兩只山貓正在林間打斗,一只壓在另一只身上。忽然有一股風從它們身邊掠過,占了上風的那只山貓好奇地抬頭看了一圈,卻沒有絲毫發現。
半個時辰之后,唐小乙已經翻了兩座山,來到那處斷崖吊橋旁邊。
去主峰,這里是必經之地。
昨天,就是在這里,張凱把吊橋的木板鋸斷了一丈多長,想要害唐小乙。
唐小乙雖然墜崖,卻毫發無損。
現在,唐小乙又從這處斷崖經過,去取張凱的性命,真是造化弄人。
主峰的各個路口都有人站崗,這個吊橋也不例外。
吊橋另一端有個亭子,亭子邊有個火堆,獵獵地燃著篝火。四個鏡山派弟子正在亭子里喝酒。
唐小乙往旁邊走了幾十米,躲過火光。
縱身一躍,下了懸崖。
半空中,他把身上的衣服一抖。那衣服看著不起眼,經他一抖,竟然展開有一丈寬,兩米長。
衣服裹著風,帶著他斜斜地向對面懸崖飄去。
等到他攀住對面的藤條,居然還沒有墜到懸崖底。
唐小乙繞過幾處崗哨,慢慢地,從陰影中就進了外事堂的宿舍區。
這里一個人都沒有。
開山大典全由外事堂來操辦,他們辛苦了好一陣子,現在事情結束了,也到了摘果子的時候。這會兒,外門執事們全都在山下逍遙呢。
最后一排,左邊第三間,是張凱的宿舍。
門鎖著。
唐小乙手里捏了根草梗,是他下山時順手揪的。
他拿草梗往鎖眼里捅了捅。
咔吧,鎖開了。
他把草梗揣進懷里,進了屋。
這是張凱的單人宿舍。木板床,床頭有個柜子,柜子旁邊斜倚著一柄腰刀,一把匕首。
唐小乙走到柜子邊,伸手從下面一摸,拽出來一個暗格。
里面有三張一百兩的銀票,還有一些碎銀子,估計得有十幾兩。
唐小乙把銀票揣進懷里。這是三江寶齋的不記名通兌銀票,張凱以后就用不著了,正好由唐小乙代為保管。
暗格里還有一片劣質玉石雕成的老虎,看起來是掛在項鏈下端的墜飾。唐小乙本來不想管它,轉念一想,可能董一一會喜歡這東西,又把它揣到懷里去。
碎銀子還留在暗格,免得被人懷疑是因財殺人。
他把腰刀和匕首都丟上床頭。
又把床上的被褥都揭開,選了靠外的一塊床板。
小心地把床板上鑲著的釘子拔下來,依然揣進懷里。
他使勁撅床板,使床板變成“凸”字形。
然后把匕首拔了,刃向外,墊在褥子上面,卡在撅起來的床板與床幫之間。
最后,他又小心地把被褥恢復原狀,參考張凱的個子,搬了個小凳放在床邊。
唐小乙做完這一切,不再停留,悄悄鎖上門,原路回了藏鋒山。
藏鋒山下有條小溪。
他把釘子、草梗都扔進溪中,順便還洗了手。
陰雨的夏夜十分燥熱,他雙手一沾水,被冷冽的山泉水一沁,頓時就動了心思。
那泉水就像是街旁二樓的姑娘,搖著手絹朝他喊:“來玩呀,來玩呀……”
“好咧。”唐小乙高聲回答。
甩開衣服,噗通就鉆進了水里。
董一一在屋里打坐靜修,平日里奔流不息的經脈,這會兒平靜了許多。丹田里的內息之海,現在也空蕩蕩的,幾近干涸。
她勉強運行了幾個周天,經脈中空落落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
不過,因為抽干丹田而產生的無力感卻消失了。
她睜開眼,夜已深。
隔壁的丁玉娘還沒有睡著,正念叨著什么,也辨不清音節。
而柴房,卻靜悄悄地。
董一一忽然驚了。
不對,那里應該有一個人的呼吸。
師弟唐小乙睡在柴房,他武功低微,呼吸不可能避開董一一的傾聽。
董一一抄起劍,踢開門,飛身來到柴房外。
里面沒有人。
她武功高強,內息在雙目上流轉,暗夜對她來說毫無影響。她進柴房看了一圈,唐小乙的衣物疊的好好的,放在茅草鋪成的床邊。
還好,柴房里沒有打斗的痕跡,看來唐小乙不是被人擄走的。
可是,唐小乙去哪里了呢?
夜里的藏鋒山并不安全,棕熊、猛虎都是這一帶山中的原住民。唐小乙武功還沒入門,又手無寸鐵,董一一不禁擔心起來。
她提著劍,施展輕功,在草屋四周的山林里搜索了一圈,沒有任何發現。
她又擴大了搜索圈。
那倆山貓還在打架。董一一羞紅了臉,把站在上風的那個公貓輕輕踢開。不料雌貓沒有逃跑,借機撲了過去,竟然暫時把公貓壓在了身下。
主峰,外事堂。
張凱晃著腦袋從山下回來。
答謝宴其實還沒結束,已經從急酒齋挪到了嘗春樓。
這種級別的節目,就不是張凱區區一個外門執事可以參加了的。
本來,張凱仗著酒勁,裝做沒看見主人家頻頻使來的銀色。心想:你家的子弟還得指著我照顧呢,多喝你一杯花酒能咋的?大不了以后,多給你家孩子一些好處,酒錢不是全都回來了嗎?
不料,主座上,鏡山派長老不耐煩了。
有人提議要轉場去嘗春樓,卻遲遲不能出發。長老早已心中不耐,重重咳了一聲,朝張凱瞪了一眼。
長老的眼神還有醒酒的功能。
張凱頓時清醒了八九分,慌里慌張逃回主峰外事堂。
他踢開身邊跟著的小弟,狠狠地說:“都他么別跟著,笑話沒看夠,是不是!”
摸出鑰匙,搖搖晃晃開了鎖。
往屋里邁了幾步,不料正絆在凳子上。
還好他習武多年,身體還有些本能,一個轉身便坐在床頭。
床板被他的體重一壓,便恢復了平時的模樣,被床板卡著的匕首,也夾在床頭,尖沖上立了起來。
張凱打了個酒嗝,舒舒服服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