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外是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晴朗。
熾白的陽光在麥克身上卻是冷的。
“嗚嗚……”隨著麥克停下,難看的老狗就趴在他腳下,嗚咽著磨蹭他美洲野牛皮做的靴子,想要討食。
“你也長成大塊頭了,應該學會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比如把西格莉德的另一把簧輪短槍偷來,到我這里換肉?”麥克蹲下去撫摸老狗的腦袋,順手塞一塊牛肉干進老狗的嘴。親愛的旺財陪他從日不落帝國遠渡重洋來到北美,從一只健壯的青年狗變成一只狡猾的老狗,他可舍不得餓著旺財。
哪怕躲在船艙里的兩個月還有剛到北美洲餓極的時候,他幾次想把旺財烤了吃肉……
麥克,對,他的名字叫麥克.托爾斯得,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英國本土人。但他出生時就知道自己是誰,來自東方,有完整記憶。
他想著長大后做一番事業,比如把日不落的大不列顛變成天朝上國某個朝代的殖民地什么的,做個漂亮的英奸,說不定還能娶一個漂亮的公主?關鍵是要漂亮。但是他的父親,那個酒鬼日以繼夜的毆打他善良的母親,他十二歲的時候沒有忍住,用七個酒瓶連續打破了酒鬼的頭。
在英國,一家之主的地位無比崇高,他不能把小命寄托在酒鬼的善良又或者律法對‘年幼謀殺者’的仁慈上,帶著旺財混進了開往北美殖民地詹姆斯敦的隨便一條船。依靠上輩子的學識、他的狠勁,還有能夠看見罪惡煙霧的一雙金色的眼睛,短短五年從幾乎淪落到最底層的契約奴做到巡警,然后是探員,到最低級的管轄一條街的探長,直至最年輕的三街探長。
如果把西格莉德扯下馬,他做了弗萊克城的總探長,就有可能受封‘騎士’。但他正想著是把西格莉德娶回家做個洗衣婦(畢竟他十七歲了),還是雖然困難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把西格莉德推上去做第一個美女市長呢,卻有血色的罪惡紅云席卷天地,霍亂整座北美大陸——那種邪惡的,猛然躍遷式的壓迫感讓他嘔吐,直不起身,八個月后的今天才勉強習慣……
“罪惡的澎湃也代表嶄新的時代,不是么旺財?走吧旺財,我需要回去‘讀檔’,順便帶幾發彈藥探望一下咱們親愛的,丟失我兩條街道的‘代探長’阿普勒大人。”
麥克拍拍旺財的腦袋,這條健壯的斗牛犬老狗就嗚咽一聲,四肢叉地的伸懶腰呲起了牙。
麥克沒有急著“讀檔”,而是先打了個電話。
現在的北美讓他奇怪,明明沒有好的槍械,卻有了電話。當然,他也不記得槍械和電話電燈誰先誰后之類的發展概況。
任何的時代他需要習慣也喜歡習慣,越奇妙越好,哪怕奇妙到兩頭粗中間細的金屬電話可以傳真機似的傳送照片,又或者非常真實的沒有誰知道什么是一幾幾幾年。
麥克只知道海洋另一邊的大不列顛是女王當政。至于哪位女王?他不清楚。倒是詹姆斯敦殖民地總督的名號非常響亮……
“漂亮的照片!”麥克把伯明翰一家的兩張照片塞進皮衣的兜里。
他沒有急著前往案發地點,因為哪怕習慣了‘邪惡’的威壓,他也感覺自己已是一個死人,成為了一具躺在井底的死尸。他的心臟好像早已停止了跳動,但除了高空只有他可以看到的罪惡煙云以外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需要洗一個澡,洗面,修剪胡須,再聽聽自己的呼吸,摸摸脈搏以尋找他還活著的感覺,或者感動?
站在自己在海邊漂亮的老式房子邊,撫摸‘血色陽光’下欄桿銀白色的木料,麥克還是走出去了,沿著海邊窄道行走,吹拂上午潮濕的海風。
沒多久走進他曾經管轄的地方:弗萊克城市北斜街最邊緣的一家理發小館。
“嗨!親愛的托爾斯得大人,您今天看上去精神了不少!”小館的老板是個荷蘭姑娘,最多二十歲,長得漂亮。麥克卻只‘嗯’了一聲,因為他看老板維瑟,總感覺看到了梁山好漢中開黑店的母夜叉孫二娘。
“給我修剪胡須。老規矩,用圓頭的剪刀。”麥克躺在最干凈的一張椅子上,這是專為他留下的,“街里又出現案件了,如果我的腦子不夠清醒,那就更糟。你知道的,我必須把自己打理干凈,然后才能專心致志的思考……你必須讓我看上去足夠的帥。”
“我以為您早就放心我了,親愛的托爾斯得探長大人。”
維瑟用褐色麻布沾了熱水,恰好敷麥克下半張臉,不蓋住眼睛,讓麥克看到她拿出對人體最沒有威脅力的圓頭剪刀。又抽掉圍裙,將很多用來刮胡須,但其實剮人也特別順手的鋒利小刀一排排放在她短時間接觸不到的地方。
“瞧,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麥克笑了,感覺舒坦多了。
他看到維瑟身上罪惡的煙霧比五年前稀薄不少。但其實,他在弗萊克城市里的極大多數成年人的身上,都看到過這種朦朧的帶點灰色的罪惡煙霧。
“發生了什么事?讓您想要衣衫得體的開始查案了?”維瑟的手藝很好,一邊給麥克修剪胡須,一邊用盡量柔和的語氣說。她知道麥克的習慣,語氣溫和的引導麥克思考能換來麥克對她更多的關照。特別在麥克這個厲害且年輕的探長又想要查案的時候。
“他們都死了,維瑟。”麥克的語氣有些輕飄飄的,從皮衣內兜用手指夾出照片面對維瑟,“都死了,只剩下孩子。”他重復道。
維瑟停了好一會兒才觀看照片。
是兩張小照:一個女人手里拎著野炊用品站在大海的邊緣,后面跟著兩個孩子和一只小貓;另一張是一家人站在冒油大火雞的后面。
“是伯明翰夫婦?唉!可憐了兩個孩子!皮爾和威斯,我看著他們長大……他們不應該小小年紀失去了父母。”
“是的,不應該這樣。”
麥克把照片收了起來:“伯明翰夫婦最新殖民遷移而來的人。他們都是手工業者,掙的不多,我很難想象他們因為什么原因引來這樣的殺身之禍。
維瑟,我回來了你就應該明白,一切都會照舊……告訴北斜街,不,告訴三條街的所有人:我不管你們這樣不是殖民而來的人是怎么來的,以前做過什么。但是我回來了你們就不能給我招惹任何麻煩,否則還是照舊,就像我做巡警第三個月時前任北斜街探長‘因公殉職’的時候。”他的聲音很輕。
但是維瑟想起了那個血色的夜,說是城外的吃人鬼來襲,北斜街一夜之間少了七八個人,全都是厲害人物。很多人都知道麥克抓住了吃人鬼,然后,那些曾經風光的,可以說是她老前輩的厲害人物也理所當然的是吃人鬼殺死的。
“呀!”維瑟嚇得顫了一下,把麥克的因為年輕并不濃密的胡須剪出個豁口。麥克就拿過剪刀,對鏡子自己修剪整齊了,滿意點頭。
“你的手藝還是很好,嫁人之前和之后都可以吃這碗飯。”麥克整理身上探長的高領皮衣制服,他沒有探長的徽章,但是有象牙色的簧輪短槍——這讓他感覺自己的十分帥氣更帥了不少。
他張開雙臂,和‘依依不舍’的小館老板維瑟擁抱告別,昂首闊步走出了小館的門。
弗萊克城,我回來了。
麥克租的馬車在地上揚起了微微的塵土,落在貝克鋪成的路邊的小樹叢上。
在整座弗萊克城逛了幾圈,已經是日落時分了。白頭海雕在高空翱翔,麥克眼里火紅的太陽格外突出。
而在前方,阿普勒代探長穿著探長制服,胸口別著代表探長身份的銀邊徽章坐在伯明翰家門口的木制臺階上。身邊跟著一位探員還有四個巡警——
聽說麥克精神煥發的出現在弗萊克城,他就知道可以在這里等。畢竟他曾經是多么虔誠的敬仰麥克,知道讓麥克第一個感興趣的是伯明翰雙殺案,第二個才或許是他……
“阿普勒大人,已經過去八個月了,您不用擔心。”探員茱莉亞用手指把滑落的大黑框眼鏡往上扶了一下,帶著笑,她好像心情很好?“何況您用兩條街區換取了老貝爾探長的支持。貝爾大人是個老資格的探長,您作出的也是個明智的選擇。就算麥克再厲害,有印第安那種紅皮膚名號的,不死的老斑鳩之名,回來也沒有用了。我們都支持您。”
“在您的麾下我們很好,有錢有玩。昨天巡邏發了火,我去站街的艾芙莉那兒,那伺候周到,真是快活,她送我的時候都不舍得我走,要塞給我錢。”白熊似的巡警西奧多咧大嘴笑,摘下代表巡警身份的高頂皮盔來回晃悠。
阿普勒有點放心了。
他認為西奧多說的很對,探員和巡警們吃了他的好處,全都歸他,麥克回來也只是個光桿探長。更何況在弗萊克城做探長的話,除了需要上面的許可,還需要實力……麥克?他什么都沒有!那個檢查尸體吐成狗的年輕人哪里還有什么實力?早不是以前的“印第安老斑鳩”了!
于是阿普勒挺直胸膛,代表探長身份的銀邊徽章在熾白的陽光下就更加耀眼。他甚至拔出腰上的長狹刀,杵在地上,兩手交疊的滿是威風。
“現在,我才是探長!”他鏗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