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西,臥牛山西麓。
  牛皋等人在山中設置的暗哨早就已經撤回了,
  但連接密、萊兩州的道路上仍是見不到一個行人。
  只因武衛軍密州第二和第三指揮兩日前便在山下扎下了營,
  此處將要發生戰斗的緊張氛圍,是個人都能看的到。
  戰爭狀態下,大宋禁軍中的丘八們通常不會介意多砍幾顆“賊人探子”的首級,
  沒有誰敢打包票自己的腦袋被砍下來后,和賊人的首級肯定不一樣,
  自然就不會有人再來這里,賭這些正缺軍功的丘八能不能分辨這個問題。
  不比朝中大佬們對剿滅臥牛山殘匪的樂觀態度,
  同處京東東路的密州禁軍,對登州第二將的實力有更加清醒的認識,
  臥牛山賊人能夠從登州第二將手底下突圍,還打得這支強軍戰損嚴重,不敢生出尾隨清剿之心。
  尚剩下千余人的登州第二將都不敢進山剿匪,卻讓自己這兩營不足五百人去清剿,開什么玩笑?
  就算不提登州第二將,他們也能直觀衡量臥牛山賊人的真正實力。
  前年官府檢括公田,各地賊人紛紛占山為王,就已經讓他們疲于應付了。
  臥牛山賊人不僅占山為王,還能夠攻城略地,
  這樣恐怖的賊人,已經不是他們可以輕易招惹的存在。
  因此,密州官軍雖然不敢抗旨不前,但也沒有蠻干,
  而是打定了穩扎穩打,見勢不妙就立即撤軍的主意。
  四月十六日,是限定出兵剿匪的日子。
  密州預置在臥牛山西側的兩營兵馬卻是磨磨蹭蹭,直到辰時已過,才拔營出發。
  統兵的指揮使商定在這個時間點拔營,實際上很有講究,
  想的便是讓東面的濰州兵馬先進山,最好是等濰州營與賊軍接上火,打得難解難分之時,
  密州兩營官軍再趁機殺出,救友軍,撿便宜。
  要是賊軍過于兇猛,本方不是對手,有濰州兵馬拖著,自己這邊也能從容撤退。
  午時將盡,行進了不到二十里的密州官軍終于看到了賊軍的身影——
  百余個衣衫破爛的賊軍慌慌張張地從東面的山道中沖出,
  還沒有等到緊張不已的密州官軍列陣做好戰斗準備,
  這些如喪家之犬般的賊人便已經倉惶轉身,鉆進另一條岔道山谷中。
  直到此時,才有眼尖的軍士發現遠處的山頭上,
  打著濰州禁軍旗幟的官軍,正在打殺落在后面的賊人。
  武衛軍密州兩個指揮的指揮使張晉、陳前對望一眼,
  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懊惱的眼神——
  他娘的,還謹慎個鳥啊,再謹慎就要連湯都喝不上了!
  痛打落水狗機會就在眼前,此時不上,更待何時?
  “快追!不要走脫了一個賊人!”
  隨著各自指揮使的命令下達,片刻前還畏敵不前的官兵們瞬間士氣滿格,
  爭搶著尾隨賊軍,沖進了之前的岔道中。
  賊人只有百余人,官軍卻有近五百,一個人一顆首級都不夠分,
  跑得慢的,可真就是連湯都喝不到了。
  只是,未跑多久,沖在最前面的官軍便傻了眼——中埋伏了!
  山谷的盡頭,數百賊軍嚴陣以待,而且長槍弓弩齊備,
  顯然,他們就是故意引誘密州官軍來這里的。
  不僅如此,落在后面的官軍也發現了后背被阻,
  山谷入口處,又有數百賊軍殺了過來,
  不用抬頭看,也能猜得到兩面的山上照樣有賊軍埋伏的兵馬。
  僅僅是一刻之間,密州官軍爆棚的士氣便跌至谷底。
  沒有人突圍,也沒有人寧死不屈,
  甚至,都沒有人嘗試陣前喊話,和賊軍拉拉關系,看能不能通融則個。
  陣型散亂,人數和地形上皆處于劣勢,就連兵甲都不比賊人更好。
  密州官軍很快就作出了明智的選擇——
  一名兵士丟下兵器,抱頭坐下,眾人爭相效……
  朝廷寄予厚望的登萊雙賊剿滅計劃,從一開始便遭遇了重大失敗。
  四月十六日,武衛軍密州第一、第二指揮清剿臥牛山殘匪過程中,
  指揮使張晉、陳前貪功冒進,致使官軍陷入賊軍包圍,
  數百官兵竟然未發一矢,便直接棄械投降。
  隨后,臥牛山賊人換上官兵的兵甲旗仗,
  趁著入夜時分天色昏暗的掩護,
  假扮剿匪歸來的密州武衛軍第一、第二指揮官軍,詐開了膠西縣城。
  膠西縣陷落,知縣時文彬、縣尉牛皋畏敵如虎,相繼投賊。
  次日,牛皋為博取賊軍中的地位,
  又出面為賊人募集本縣青壯千余人補充賊軍,賊勢復振。
  即墨縣。
  僅僅用了一日時間,
  李子義部便吸收了牛皋親自訓練了一年的部分“保丁”,擴張到三千人。
  兵力總數,實際已經超過禁軍的一個滿編將。
  但“紅五營”是一個特殊的營號,并不限于“營”一級。
  其部仍沿用徐澤授予的編制,既是為了榮譽,也是為了迷惑朝廷兵馬。
  當然,真正的首領已經換成了牛皋,
  對外仍宣稱是李子義,內部則稱呼牛皋為將軍。
  其下營正分別是李子義、張雄、歐鵬、馬麟等人。
  歐鵬正式掌控一營兵馬,還有些興奮,出言道:
  “將軍,我們的進展極快,官府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是不是要擴大戰果?”
  前年,牛皋借李子義部的威脅,誘使知縣時文彬交出保丁組訓權。
  其后,便在縣內以組織保丁訓練為名,大肆發展共建會組織,并秘密編練部隊。
  因此,紅五營趁夜拿下膠西縣城,包括之后的擴兵,
  都在共建會的掩護下,消息封鎖得很嚴,
  周邊城池的官府在短時間內,確實不及反應。
  牛皋還是一臉憨厚樣,沒有直接回答歐鵬,而是詢問紅五營的名義當家人李子義。
  “老五,你的意見呢?”
  李子義獵戶出身,最初聚眾落草臥牛山,
  打得是殺富人救窮人的旗號,單純為了仇富而仇富。
  被牛皋點醒后,其人才意識到自己的不足,開始讀書識字,
  兩年來的成長,也是眾人有目共睹,考慮問題已經能跳出戰術層面了。
  “社首讓紅五營打頭陣,是為了攪亂京東兩路的水,以為下步擊敗官軍主力創造機會。因此,屬下認為,該出兵,迅速擴大戰果,才能吸引朝廷的注意!”
  牛皋這幾年的膠西縣尉也不是白當的,
  久居上位,威儀氣度已經與三年前大不相同,
  聽完李子義的意見,其人沒有馬上表態,而是詢問其他幾個下屬。
  “嗯!老五的意見很好,你們覺得下個目標打哪里好?”
  馬麟小有智謀,在膠西待了幾年,對周邊的情況很熟,乃先發言道:
  “高密城防空虛,離膠西也近,只需要去幾百人,就可以很輕易拿下。”
  經歷了六年的磨練,當年經常餓肚子的石門山小嘍啰張雄也見識非常,反駁道:
  “高密沒兵,隨時可以取,但要是在高密耽誤時間,走漏消息的話,諸城就難打了,諸城是州治,打下來的意義完全不一樣。”
  紅五營擴張太快,人馬隱隱分成臥牛山“老人”和膠西“新人”兩個部分,
  還沒有充分磨合,見張雄反駁,馬麟仍堅持自己的意見。
  “諸城內還有兩個營的官軍,恐怕不好打。”
  張雄心中早有定計,繼續反駁馬麟。
  “干嘛要蠻著打?咱們就不能趁著官府還沒反應過來,再裝官兵詐一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