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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死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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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夏與陳士奇兩人用完飯,一旁侍立的書童水生便把碗筷收拾好,然后又捧著剩下的魚湯和炊餅,自己坐到角落里吃去了。

  王安夏和陳士奇都是前去參加秋闈的生員,此時閑暇無事,便依舊圍坐在火盆旁,開始談論起文章來。

  令王安夏有些驚訝的是,面前的陳士奇雖然看起來年紀不大,但是有些看法觀點卻極為老到,且每每有驚人之語,頗有些老成持重的味道,聽得王安夏贊嘆不已。

  而對于陳士奇來說,面前王安夏的言談同樣也令他有些驚異。

  面前這個讀書人,與他常見的那些生員追求大有不同。

  他所見的多數生員,苦讀多年,最大的愿望無非一舉高中,成為天子門生,進而點翰林,入內閣。

  可是王安夏不同,他的志向不在內閣,卻在州府。

  而且談論古今之時,時常談及“好生”二字。

  《尚書·大禹謨》曾言:“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德,洽于民心。”

  《論語·顏淵》又言:“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

  陳士奇自然知道這“好生”的出處,但他隱隱感覺,對于王安夏來說,這兩個字對他來說似乎有特別的含義。于是便開口問道,

  “安夏兄似乎對‘好生’二字頗為看重。”

  王安夏聽罷臉色鄭重道,

  “士奇兄有所不知,在下此前曾得一位仙長教導。上天有好生之德,民生維艱,自當體恤,若有幸為官一方,當清正廉明、體恤民生,并贈我‘好生’二字,這才謹記于心,奉為圭臬。”

  王安夏繼續說道,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橫渠四句》道盡了我們讀書人的畢生追求。

  可惜在下自知才智粗陋,‘為天地立心之事’恐怕力有不逮,只好把精力放在‘為生民立命’之上。

  至于‘為天地立心’等大事,若是有幸,便由后輩去做。”

  聽完王安夏這些話,陳士奇對他不禁心生敬佩。

  面前這讀書人,不似其他夸夸其談之輩,是真的立下“為生民立命”之志的。

  陳士奇不禁起身拱手,

  “安夏兄之志向,實在令在下佩服之至,今天有緣結識,實在是三生有幸啊。”

  見陳士奇起身作揖,王安夏也趕緊起身還禮,

  “士奇兄言重了,閣下才真正是飽學之士,能與士奇兄相交,幸甚至哉!”

  兩人說罷對視一眼,隨即各自開懷大笑。

  人生得一知己難矣!

  荒野之中,千里之外,能遇到志同道合之人,更是一番幸事!

  兩人如同闊別多年的好友一般,興致斐然,一同談文論道,抒發胸臆,指點山河。

  就這樣,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深夜。

  陳士奇雖然意猶未盡,但見天色已晚,便要辭行。

  王安夏也許久未這么暢快過了,雖有不舍,但也不能強留。

  兩人便約定,第二日陳士奇再來拜訪。

  陳士奇來到墻角,把正在熟睡的書童水生搖醒。

  “水生,該回去了。”

  水生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迷茫的看了看面前的陳士奇和一旁的王安夏。

  哦了一聲,然后搖搖晃晃的站起身。

  把油紙傘遞給陳士奇,自己熟練地穿上蓑衣,戴上斗笠。

  “安夏兄,那在下先告辭了,明天再見。”

  “明天見,士奇兄今天好生休息。”王安夏拱手送別道。

  門外依舊大雨滂沱,河中水流湍急,將停靠在碼頭的烏蓬小船沖刷得起起伏伏。

  一主一仆走上烏篷船,轉眼便消失在一片雨幕之中。

  烏篷船行到河中央,陳士奇沒有回到烏篷中,而是站在船舷上,遙遙望向雨幕外的驛館。

  嘴角含笑,似乎意猶未盡。

  正在船尾劃槳的水生看著陳士奇,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

  “公子,你都聽這個書生讀書聽了六七天了,今天還要同他講什么詩文,又白白浪費了許多功夫。”

  “這可是大好的機會,還是早早下手為好。公子你不能再像之前那么心軟了,你的時日可不多了。”

  站在船舷之上的陳士奇原本嘴上還含著笑意,聽了水生的話,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呵斥水生道,

  “水生,這話不要再說,我自有打算。”

  水生聽了陳士奇的斥責,卻又不服氣,小嘴嘟起來,

  “公子可莫說什么自有打算了,這十年來多少大好的機會擺在面前,你都因為心軟放手過去了。”

  “公子,你可要想清楚,再有幾日,再沒有收獲,你可就要魂飛魄散了。”

  “水生,住嘴!”

  聽水生繼續這么嘟囔,陳士奇心中煩躁起來,又開始教訓水生,

  “水生,我跟你說過多次,損人而利己,非君子所為。以他人性命補己身之年壽,更是畜生之舉。”

  水生聽了更不服氣,繼續頂嘴,

  “公子,你這就是腐儒,不知變通。

  善娘娘已經找你多次了,你就聽善娘娘的話怎么了,對你又有什么壞處。

  更況且,你已經不是人了,還談什么君子、畜生的....”

  聽了水生的話,陳士奇氣得一陣苦笑。

  “你個水生,別再提什么善娘娘,我與她并非同路人。

  看來都是我平日里太嬌慣你了,讓你如今這么無法無天。”

  這種爭吵他們之間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了。

  其他的事還好,一談到這件事,這水生便要翻天,而且這幾年是越來越不聽自己的話了。

  “罷了罷了,反正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陳士奇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后輕輕揮了揮手。

  伴隨著一道雷鳴從空中劃過,陳士奇手中的那柄油紙傘化成水汽四處飄散。

  緊接著,水生身上的斗笠、蓑衣,甚至這整條烏篷船,都逐漸渙散為氤氳的水汽。

  失去了烏篷船的承載,陳士奇和水生的腳面都已經踏進了洶涌的河水中。

  陳士奇倒也不著急,向前縱身一躍,落入水中,已經化作一條碩大的青魚,擺尾游走了。

  一旁的水生也無奈地搖搖頭,暗罵了一句,

  “真是個死腦筋,讀書讀傻了。”

  說完,撲通一聲鉆進洶涌的河流中,化作一條略小的黑魚,追著那條大青魚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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