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是午夜。
這場從下午三點多開始的比武,已經打了將近十個小時。
場外觀戰的青少年武者們,即使有真氣境大宗師幫忙抵擋余波,削弱刀意、劍意影響,乃至削弱刀劍碰撞聲,許多人也已經是看得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觀看楚天行與兵藤新兵衛的比武,簡直比他們自己上場打上十個小時還要疲累。
若不是心切二人對戰的結果,咬牙堅持著要看到最后,絕大部分青少年武者,早就已經忍受不住那令他們眼花繚亂、頭暈目眩的高速對決,那令他們耳膜刺痛、胸悶欲嘔的金鐵交擊聲,退場休息去了。
隨著對決的持續。
早前對兵藤新兵衛信心滿滿的扶桑青少年武者們,此時也不見了之前那種振奮之意。
他們一個個面皮緊繃,雙拳緊握,連呼吸都刻意放緩,心情緊張,忐忑無比,瞪大雙眼看著場中。
雖然幾乎完全看不清二人對決的具體細節,但他們還是堅持著觀看著,一定要等出一個結果。
只是,他們已不像之前那樣,對兵藤新兵衛信心滿滿。
雖然都還有著一定的信心,但更多的,還是擔憂。
“兵藤君,堅持住啊!”
“兵藤君,一定要打贏那個家伙啊!”
“兵藤君必勝!”
坂上雪乃亦是一手按住高聳的胸口,一手緊揪著衣角,美眸目不轉睛地盯著場中,緊張地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她的實力不弱,也是貫通了三四條奇經八脈的內力境高手,但還是看不清場中對決的細節,甚至都已經分不清哪個是兵藤君,哪個是楚大魔王。
只能是在心里默禱,為兵藤君助威祈勝。
而開戰之前,一度為楚天行擔憂過的薛子薇,此時反而雙手環抱胸口,看得眉飛色舞。
以她的修為,還是能看清二人對決的細節的。
“薛姐姐,情況怎么樣了?”秦玲卻是看不清楚,抓著薛子薇的胳膊,緊張問道。
薛子薇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神采飛揚:
“放心,這一戰,妥了。”
秦玲不解:“為什么這么說?局面不是一直僵持著嗎?”
“呵,表面看,局面確實是一直僵持著。天行也好,兵藤新兵衛也罷,都未露敗象,且都在戰斗之中越戰越強。但……現在可是拼消耗的節奏啊!”
薛子薇信心十足:
“這種勢均力敵的高手過招,一著落錯,便會滿盤皆輸。
“因此雙方每招每式,都必須全力以赴。攻防轉換、位移閃避之間,亦要全神貫注,不能有絲毫疏忽。甚至要出一招,算十招。
“因此對決的雙方,不僅功力要運轉到極限,心力同樣也要運使到極限。
“這對功力、體力、心力,乃是全方位的考驗。
“而天行的回氣速度,快到不可議,無論消耗多大,都能瞬間恢復。體力更不必說,反正我跟舒師姐、鐘師姐聯手都招架不住。還有他的心力……
“呵呵,這一項,恐怕才是他的最強。
“他在戰斗之中,永遠處于最理智冷靜的狀態,像機器人一樣,不會有絲毫情緒波動,絕不會出現哪怕一絲絲無謂的心力浪費……
“戰斗到現在,天行的功力、體力依然處于最佳狀態。心力固然有所損耗,但因為他強大的情緒掌控能力,心力方面的損耗,完全不會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
“反觀兵藤新兵衛,他功力方面還好,跟得上天行的節奏,但體力比起最初,已經有了消耗的跡象,汗水已經浸透了頭發、衣衫。
“最關鍵的是,在這長達十個小時的高強度對抗中,他的心力消耗極大,精神恐怕已經快到極限了。”
秦玲詫異道:
“心力消耗,子薇姐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薛子薇微微一笑:
“自然是用‘他心通’感知,外加觀察兵藤新兵衛的微表情變化。
“兵藤新兵衛的情緒掌控力,也算得強大。但他做不到像天行一樣絕對冷靜。
“每次進攻失敗,或是險些被天行捕捉到破綻時,他都會有極細微的情緒變化。每當他進攻順利,搶回上風時,他同樣會戰意高漲……”
秦玲奇道:
“戰意高漲不是好事么?”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薛子薇淡淡道:
“戰意高漲是好事,能讓人手感火熱,發揮出更強的實力。
“但沒人能一直將精神,維持在最高昂的完美狀態——反正罡氣境以下,哪怕是最頂尖的大宗師都不行。
“所以若不能一鼓作氣摧枯拉朽,高漲的戰意,只會無謂地消耗心力。
“就像是身體被突然爆發的正能量灌滿,在那火熱的能量噴泉沖擊之下,于幾欲魂飛天外的極度亢奮過后,精神方面亦會無可避免地陷入極度疲勞。
“那種狀態下,就算身體還想索求,可精神方面已經承受不住,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秦玲滿臉羞紅,幾乎要伸手去捂她的嘴:
“子薇姐姐,你究竟在說些什么啊?”
“咳咳,我只是打個比方……”薛子薇若無其事地說道:
“總之,這一戰或許很快就會出結果了……”
薛子薇的判斷沒錯。
長達十個小時的鏖戰過后,兵藤新兵衛功力還能跟得上消耗,體力只是略有折損,還可以再戰上同樣長的時間。
可他的心力,已然開始承受不住了。
就像薛子薇說的那樣,長時間的鏖戰之中,他無法令情緒始終如一,始終保持在絕對的冷靜理智狀態。
而與楚天行這樣的對手交戰,哪怕只是一次次極細微的情緒波動,長時間累積之下,也會化作巨大的疲憊。
心力累積消耗之下,本就性情略顯柔弱的他,精神已然瀕臨極限。
一旦精神疲憊到了極限,那么縱然功力和身體還堅持得住,劍法也必將失去以往的精準神速,變得遲鈍而散亂。
對付普通武者,乃至普通準宗師,或許還不在話下。
可在楚天行這樣的對手面前,一絲絲的散亂遲鈍,就會被他無限放大,終變成無法彌補的破綻。
遇強越強、臨陣提升的戰斗天賦,在楚天行面前并未失效。
開戰十個小時以來,兵藤新兵衛感覺自己的劍技,比開戰之前,起碼提升了三成。
然而楚天行儼然也與他一般,劍法刀法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提升。其刀劍合擊之術,儼然已經變得漸趨完美,幾無瑕疵——至少,以兵藤新兵衛的修為,已找不出多少瑕疵。
更可怕的是,楚天行不僅功力、體力似乎永無消耗,連心力都仿佛沒有任何消耗,仿佛始終能維持在最完美的狀態。
無論怎樣焦灼的情況,哪怕被兵藤施展的強力必殺,暫時迫入下風,楚天行情緒都始終冷靜如冰,不見絲毫起伏。
戰至現在,他眼神平靜如昔,唇角甚至還掛著一抹冷峻又不失優雅的笑意。
每招每式,依然是肆意揮灑,又法度森嚴、精準無比。
舉手投足之間,身上依然在散發著那陽光般灼人的豪橫氣場,仍然充滿著令人心折的雄性魅力。
“這個男人……他是不會敗的!”
恍惚間,兵藤新兵衛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但武者的尊嚴,水一樣柔弱的天性之中,那同樣如水一樣綿延不絕的堅韌,令他并未就此認輸。
既然鏖戰下去,必會因心力方面的劣勢落敗,那便趁著現在還沒到極限……
來一次竭盡所能,傾盡所有的爆發吧!
楚君,接我這一招,八歧牙!
綿密不絕的金鐵交擊聲,短暫地停頓了一剎。
幻影一般高速移動中的兩道身影,亦有了那么一忽忽的停滯。
旋即,氣浪爆發,方圓數十米范圍內的空氣一陣扭曲模糊,八道青色的閃光,同時爆發而出。
鐺……
洪鐘大呂般的金鐵交擊聲響起。
這是八記金鐵交擊聲,匯成一記的巨響。
地面沉陷、崩裂,綻開八道數十米長的巨大裂痕。
八道裂痕匯聚的中心點,泥沙如噴泉般沖天而起。
泥沙噴泉之上,是兩道扶搖直上的人影。
青色的閃光,幻化成八顆巨大的蛇頭,撲擊、撕咬、絞殺。
而一道道雪崩般的刀芒,不時橫空一閃,截住那八顆青色的蛇頭。每碰撞一次,便爆出一記令人心神劇震的金鐵交擊。
有心力早已在觀戰之中,損耗到極限的青少年武者,張口噴出血沫。
亦有武者耳孔、鼻孔,不知不覺滲出血沫。
還有少年武者咬緊牙關,仰頭就倒,竟是暈了過去。
而天空中的兩道身影,還在不斷上升。
那青色閃光幻成的八首巨蛇,還在不斷撕咬撲擊,那雪崩般的狂暴刀芒,亦不停地截擊蛇首,間或有一道驚艷的劍光,如撕裂雨夜的閃電般橫空一現,于滾滾雷音之中,將一頭蛇首撕成粉碎……
鐺鐺鐺鐺鐺……
綿密如雨的金鐵交擊聲,不知持續了多久。
那兩道身影,借刀劍碰撞賦予彼此的反震力,儼然沖上了百米多高的夜空當中。
觀戰的真氣境大宗師們緊張無比地仰首望天,每個人身上都已蒸騰起數尺高的焰光,功力已經全力運轉,隨時準備插手干預。
而觀戰的青少年武者們,沒有暈過去的都極力仰著脖子,踮起腳尖,看著那被青色閃光、雪崩刀芒、雷霆劍光映亮的夜空之中,那還在不斷攀升的兩道身影。
終于。
一記格外悠長的金鐵交擊聲后。
八首巨蛇的虛影徹底崩潰。
一道身影像是斷線的風箏一般,向后拋跌出去,朝地面疾墜而來。
真氣境大宗師們剛要飛身沖上,接住那從百多米高的空中墜下來的身影,天空之上的另一道身影,已然拋下鋒刃之上遍布鋸齒狀缺口的刀劍,身上爆發出一道龍形虛影。
隨后他覆著龍爪虛影的雙腳,在虛空中重重一踏,竟于空氣之中,踏出一道仿佛音爆般的轟鳴。
身形借著這一踏之力,向著拋跌的身影電射而出,剎那之間趕到其身前,雙臂一展,將之接住。
旋即他腳下再次爆出龍形虛影,金龍繞柱般圍繞著他雙腿飛快盤旋,掀起陣陣氣浪,形成一股向上的浮力,令兩人下墜之勢,變得相對緩慢,像是搭乘著降落傘一般,向著地面緩緩降落。
看著楚天行懷抱著兵藤新兵衛,緩緩飄落下來,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張大嘴巴,瞪圓了兩眼。
扶桑青少年武者們,甚至都忘記了沮喪。
被他們寄予厚望的兵藤君戰敗,他們本該是非常沮喪,非常氣餒的。年紀小些的,甚至說不定會大哭失聲。
但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只是呆呆地仰著頭,看著二人緩緩下降的身影。
楚天行抱著兵藤的姿勢,有點像公主抱哈。
兵藤……
居然也把臉埋進他胸膛里了,要不要這么配合啊?
“天行不會有那愛好吧?”秦玲一臉糾結,小聲問薛子薇。
“不會。你跟天行從小一塊兒長大,還不了解他么?他鋼鐵直男來著。”
薛子薇一臉篤定:
“而且這個姿勢也不是天行刻意做的,他本來就是隨手一接,我看天行最初的姿勢,是想將兵藤接住后架在肩膀上的,哪知道兵藤那家伙就順水推舟,自己調整成這個姿勢,還一手搭住天行脖子,又順手把臉埋他胸膛去了……
“嘖嘖,我之前就一眼看出,那家伙有點小受,現在差不多確定了,那家伙就是個受。可惜,他表錯情了……”
秦玲這才松了口氣,輕輕拍了拍胸口。
“楚桑原來還好這一口么?”坂上明則是摸了摸下巴,一臉認同地點點頭:“倒也沒有什么不合理的,成功男士都這樣,漢武大帝都好男風來著。”
坂上雪乃修長健美的雙腿微微動彈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忍住了飛踹哥哥一腳的沖動。
就在眾人古怪的注視下,在幾個真氣境大宗師頗有些尷尬的注視下,楚天行終于抱著兵藤新兵衛落地了。
好吧,薛子薇眼力到底不一般,分析得全對。
他真就只是出于人道主義精神,隨手那么一接,想將兵藤新兵衛架起來,免得他掉落下去。
雖然下方有真氣境大宗師掠陣,不會讓兵藤從百米高空落下去摔傷乃至摔死,但總會有些狼狽不是?
楚天行也是有些珍惜這個能與他鏖戰十小時的好對手,這才伸出了援助之手。
然而沒有想到……
兵藤這小子簡直就是……
總之楚天行就有點無語。
哥們兒拿你當好對手,你特么居然想賴上我了?
這也太不地道了吧?
所以落地之后,楚天行簡直就像是拋燙手山芋一般,迫不及待地將兵藤新兵衛拋了出去。動作稍微有點粗暴。
不過兵藤現在已經回過氣來,被拋出后緩緩飄飛落地,眼神復雜地看了楚天行一眼,咬了咬嘴唇,雙手攏于小腹前,對楚天行躬身一揖:
“楚君,您確實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青年高手,在下心服口服。多謝手下留情,以及援手之恩。”
得,這小子聲音平靜,居然臉都沒紅一下。
不過耳根倒是有點微微發紅,想來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
楚天行干咳兩聲,說道:
“兵藤君的武功,我也是非常佩服的,扶桑第一青年高手,果然名不虛傳。”
兵藤新兵衛直起腰來,目光平靜地看著楚天行:
“希望以后還能有再次與楚君切磋的機會。”
楚天行打了個哈哈:
“再說,再說。那什么,時間不早了,我看今天的交流就到為止吧。嗯,我還有事,先走了!”
給張牧之等前輩們行了個禮,楚天行叫上秦玲、薛子薇,迫不及待地快速離去。
看著楚天行即使匆匆離去,依然瀟灑豪邁,霸氣側漏的背影,兵藤一直平靜的眼神之中,終是浮出一抹苦澀之色,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坂上雪乃不顧哥哥的眼色,快步來到兵藤新兵衛面前,輕聲問道:
“新兵衛,你沒受傷吧?”
兵藤新兵衛眼神恢復平靜,輕聲道:
“我很好,剛才只是有些脫力。”
頓了頓,鼓足勇氣,對坂上雪乃說道:
“對不起,雪乃,我輸了。”
說完,他垂下頭,看著足尖,肩膀略垮,氣息蕭瑟。
坂上雪乃輕嘆一聲:
“所以,這一次失敗,令你氣餒了嗎?喪失斗志了嗎?”
“不,我并未氣餒。我還會繼續向著目標前行,永遠不會停下變強的腳步。只是……”
他再次望向楚天行已漸行漸遠的背影,喃喃道:
“雪乃,未來能保護你,保護你家族的,應該是楚君那樣的男子漢。
“而我,就算變得再強,也永遠無法成為他那樣的男子漢。抱歉,雪乃,請你……”
“我明白了。”雪乃目光哀傷,眼眶微紅:“我也要對你說聲抱歉。我其實,已經決定服從哥哥的安排了。對不起,新兵衛,我沒能堅持住。”
“不,雪乃,你沒有對不起我,我……總之,請你以后,一定要幸福。”
“嗯。再見了,新兵衛。”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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