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距離京城千百里之外的滅門慘案,自然驚動不了酣睡在這座城中的黎明百姓。
皇宮之中卻有人徹夜不眠,書房內的燈火整夜整夜的亮著,沒有過一刻歇息。
御書房房,那老太監在旁邊打盹等候兒,皇帝在那連夜批改奏折。
這一套早已習慣的流程卻少了一個人的身影。
這御書房中的山貓不見了。
“寧然,朕有多久都沒叫過你這個名字了?你怎么會想到把那些事情告訴一只貓啊,還助他離開這里?”
皇帝一邊批改奏折,一邊像是聊閑天一樣,隨意的開口問道。
老太監微微真的睜眼,轉頭看向了皇帝,低著頭說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小子幫了我了卻心愿,老奴自然不能當一個言而無信之人。”
“是好一個癡情種,那朕是不是就算把你們給破壞了?還是說讓她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會繼續喜歡你愛著你?!”
皇帝忍不住怒火,將手中的奏折往地上一摔,站起來咆哮道。
他沒有想到過去的那些陳年往事,對方能夠再次提起,并且還會告訴另一個人,雖然那并不算人,但是這個理由依舊抑制不住他心中的怒火。
“皇上若要怪的話就全怪老奴吧,只是不要為難其他人便好。”
老太監閉上眼睛,一副任打任罵的樣子。
皇帝突然間被氣笑了,坐了下去。
“朕不過就是一個區區的凡人而已,又怎么能傷害到你?你可是堂堂長生的高手!朕要把你供起來,應該把你舉到天上捧起來!”
譏諷的話,對面前的老太監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他只是繼續閉上眼睛,垂手聽著,不發一言,也不動一下。
像一塊木頭,在風中任由微風拂來,本身卻絲毫不動。
“寧然啊寧然,朕應該把你送去她的宮中,讓她好好看看你的樣子,讓她知道她心心念念等了數十年的人,到頭來卻變成了一個無根之人!”
皇帝這一番話算是徹底扎心了面前的老太監猛然間睜開眼睛,那渾濁的雙眼里面流露的是一絲悲哀的神色,沒有半點憤怒。
“陛下,那你可還記得你面前這位太監曾經是如何意氣風發?被眾多門派哄搶?”
“您可還記得,當初若不是為了爭奪這個皇位,我怎么會變成這無根之人,壽元又怎會流逝如此之多,變成這幅垂垂老矣的模樣?”
太監就接二連三的兩句問話,徹底將面前的皇帝也問蒙了。
后者心底清晰的知道,對方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也或許是因為這一份愧疚,才讓他內心的那回憶變成了惱怒。
“老奴如今不敢奢求太多,只求皇上能夠記得曾經的我,記得曾經有一位忠心耿耿的侍衛愿意為了您身殘,茍活……”
說到動情之處,老太監布滿溝壑的臉龐流下了一滴淚水,這渾濁的淚水順著臉頰滴落在地上,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人世間的苦難就是如此悲哀,就像這一滴淚水砸落在地上,也無人會關注,無人會在意,更不會發出半點響聲。
皇帝像是突然之間疲倦了許多,頹然的坐在椅子上擺了擺手,說了一聲,“你先退去吧,讓朕歇會兒,朕有些乏了。”
老太監低著頭,應了一聲之后就出去了。
這皇宮之中的月亮與外界的月亮一般圓,并沒有更加明亮,這是老太監在許多年前就發現了的秘密。
可是皇宮之外的那些人,并不知道,他們以為皇宮內宮殿里全部都是月亮,滿天都是星星。
他們眼中宛若天威的人,其實也是一個在油燈下苦熬著的苦命人,他的眼眶也會發紅,他的心也會疲憊,他的壽元也會縮減。
這世間所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就如冷宮之中那個自己永遠都觸摸不到的金絲雀。
如宮內這些普通的磚瓦泥墻,在那些黎民百姓的眼中,都是藏金藏銀的好地方。
無知帶來的是對美好的憧憬向往,也是對自身人生的希望。
他們發現自己曾經以為最好的人卻與想象中的截然不同,甚至要比自己過的還要慘,還要疲憊,也許他們的人生信仰就會崩塌,也許這一生也就如此。
老太監也曾經心心念念想要當上長生境界的高手,當他真正的踩在這一層樓上,看到的風景卻不如他想象之中那般美好。
他不知道其他長生高手如何,只知道自己是這樣一個凄慘的苦命人。
夜色寧靜,路邊的小石子里有幾只小蟋蟀在石縫里面不斷的鳴叫,宮墻之下,有許多野草在茂密的生長。
這些生靈都與外界的一般無二,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們永遠都見不到喧囂的鬧市,永遠也見不到勾欄中的女子粉彩,見不到飽讀詩書的讀書人吆五喝六,也見不到心愛的女子在歲月中獨老……
這個世界怎么了?
美好不再美好,連當初心心念念的人都成了自己如今最害怕的人。
老太監莫名的有些感傷,還沒有從那悲憤的情緒之中緩和過來,他的演眼中依舊含著淚水,但是卻無法再流淌下去。
因為他臉上布滿的溝壑,成為了阻礙。
這人間是美好的,可他不愿意再來走一走,若是有來生的話,他倒是更愿意做那石縫里面的蟋蟀,更愿意做那鬧市之中的野草。
享受著陽光明媚的春天,享受著來來往往人群的喧鬧,不用在這寂靜的宮中獨自落寞,感受歲月的更替。
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容顏在逐漸的老化,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壽命在不斷的流逝。
也能感覺到這一刻,腐朽的心正在不斷的化作灰燼。
老太監真的老了,走不動了。
他想要翻一翻身,卻發現沒有半點力氣,他體內的丹田開始有一絲碎裂。
月光照耀下一道銀色,在他的臉上,像是被死氣籠罩。
在御書房中的皇帝依舊奮力批改著奏折,他心中的怒火被強行壓了下去,卻在不斷的炙烤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