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京城之地最近一州乃是霖云州,地大物博,雨水豐沛,位于甬江之南面,故又稱江南。
江南春雨冬雪不曾缺過半點,土壤肥沃,糧食充足,又大興商道,其富饒程度,僅次京城。
遂天下有名言傳,縱其貴,其貴不過京都;縱其盛,其盛難媲江南。
而那柳千殷口中所言的小乞丐,便是在江南相遇。
他二人原是向廣陽郡的方向前進,可是半道上茹茹卻說不行投奔阿姑家,想跟著師父快意天下。
而恰好柳千殷也并非真正的懸鏡司主事,不過是假冒了懸鏡司的身份,其真實身份乃是一介不喜世俗約束的江湖游俠。
假冒的初衷,便是這段時間懸鏡司嚴抓天外來客。他本想在這此動亂中撈上一筆橫財,可是后來發現那些青陽州的所謂天外來客實在太窮。
哪怕是運氣稍好,天賦稍高一些的,也不過堪堪肉身境,哪里有什么家底。
其他的州府又并不如此嚴格,想要從亂中謀利,無疑是癡人說夢。恐怕自己不過幾天就要被捉到懸鏡司的牢房內吃牢飯。
恰好青陽州無利,且如今身旁還多了張嗷嗷待哺的小嘴,自然要找尋一些來財的營生。
欲謀財,那自然是天底下哪里多金去哪里。
于是江南,便名正言順地入了柳千殷的目標名單中。
可誰曾知曉,才入江南三日,竟遇到如此人心至毒的事。
暖陽當空,江南獨有的千葉柳是四季常青的,對湖梳妝,枝條擺擺。
青天白日下的大街小巷人流擁擠,路邊的小攤商販一聲聲吆喝此起彼伏,帶著人間的韻律。
酒樓外的幡子隨風而動,怡紅樓的姑娘紅裙綠襖,一派煙火氣惹人迷醉。
而年輕的師徒兩個伴隨人流大潮而走,顯得有些迷茫。
“師父,你的本領不差,為什么不愿意去找些活計?”
小姑娘念念叨問道。
“你師父一身好本領,哪里是給人當差的份,還要聽人吩咐,這我可受不了。”
柳千殷說道,順手買了兩支糖葫蘆。
一支叼在嘴里,一支用來堵住身旁這喋喋不休的丫頭的嘴。
身為游俠,自當有游俠的骨氣與堅持。
天底下什么都可以沒有,唯獨不能沒有自由。
所以縱然最上口口聲聲羨慕那些公差老爺,可實際上柳千殷與其卻是彼此之間嫌棄。
“許久以前曾聽爹爹講起過江南如何富饒,可不曾想這再富饒的地方也有小乞兒。”
茹茹年歲畢竟小,再加上曾經家底殷實,所受的教育教她何為大戶人家的同情憐憫與感恩世俗。
這是骨子里的修養。也是一眼便可區分出富貴人家與普通百姓的氣質。
尋常百姓孩子這般大小,心中想的不過是顆糖葫蘆的滋味,哪能體會到那些臨街乞討的小乞兒是多么不幸。
對他們而言,與其去感同身受旁人生活的苦楚,不如去品嘗一顆糖的滋味咸淡。
柳千殷也最是受不了這種無端的憐憫同情,若是他人便也罷,可這讓卻是自己新收的小徒兒。
八九歲的小丫頭片子,又是大家閨秀,不是那么些野丫頭假小子,打不得罵不得,只能好好講道理。
況且那么一個可憐可愛的孩子,哪里舍得對她面露兇相?
“這江南富饒不假,可是你知道天底下最是難醫的病癥為何?乃是窮病!就是那一身破麻衣,令人頹靡不堪的病,無藥可醫!”
“那些懸壺濟世的大神醫醫不了,江南的富庶醫不了,朝廷的文臣武將也醫不了……”
“這病自大燕所存伊始便有,他們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管不了,你個小丫頭子在這瞎操什么心?”
柳千殷好一番說教,說得口焦舌燥,卻唯獨沒有把憂心忡忡的茹茹說動。
一看后者這般臉色,便知曉先前的那一番說教,她是半個字也未聽進去。
無奈嘆息一聲,柳千殷從懷中取來一個錢袋,頗為吝嗇地倒出幾枚銅錢,遞給茹茹。
“地主家都沒余糧了,這幾枚銅錢給他買饅頭還是能混一頓飽飯的。”
茹茹接過這幾枚在以往都不曾在意的小小銅子,如今在手中掂量一下才感覺到幾分重量。
她小跑著過去,放在了小乞丐的碗里,后者仰起頭,從臟兮兮的臉上依稀可辨出年歲與她一般大。
“謝謝。”
小乞丐與茹茹對視了好一陣,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冷漠得倒像是他對后者的施舍。
茹茹感覺很奇怪,分明是第一次親自做這種布施的善事,心中卻半點快活不起來。
“還有事嗎?”
約莫是被小姑娘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耐煩,小乞丐語氣中透露著不耐煩。
茹茹搖搖頭,又小跑著來到柳千殷身邊,拽著他的袖角,低著頭有些沉默,似在深思些什么。
柳千殷自然把方才的一切都看在眼中了,只是沒什么好說的。
如果剛才過去施舍的是一位衣著富貴的成年人,那小乞丐絕對會露出幾分諂媚的笑,厚著顏面多討要一些。
亦或茹茹給的是白花花的銀子,哪怕只是一些碎銀子,對方也會多用功敷衍一些。
絕不至于一句吝嗇的“謝謝”,外加一句極不厭煩的話。
“這人間百態,什么樣的人都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遇得多了也就沒那么容易沮喪了。”
柳千殷只能如此安慰道。
茹茹依舊沉默不言語,柳千殷便拉著她的手來到小乞丐面前,很認真地從碗里取回了那幾枚銅板。
“你說了一句謝謝,這幾枚銅板應該給你,但是你不該多后面一句嘴,攪亂了我家閨女為善的心。”
柳千殷很冷靜地說著。
小乞丐很冷漠地看著他的臉,面無表情。但是柳千殷能看見他眼底的憤怒。
只是后者并不在乎這些,又拉著茹茹繼續走了。
“丫頭,我告訴你,這世間有什么人讓你不痛快了,你就讓他不痛快。”
“小乞丐不行,天王老子也不行,人生在世就圖一個痛快二字。我柳千殷游歷江湖的畢生所圖,就是要讓這世間,無一人敢叫我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