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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奪命狂歡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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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紅色的吊詭傍晚,幽深破舊的骯臟小巷,噠噠的馬蹄聲清脆短促,緩緩由遠而近,讓這片無聲的小區,有了些許的動靜。

  耿江岳牽著小白,小白身上,蹲著喵哥,二喵的虛影,在小白肚子下面鉆來鉆去,根本不怕被踩死。困在我的宇宙里許久,貓和人一樣,都快憋瘋了。

  雖然幻術結界里的世界,嚴格意義上講不過是稍大一點的我的宇宙,但想問題不能這么較真。不然這個世界上,就會到處都是無法解決的問題和不需要解決的問題以及解決了也沒什么實際意義的問題,那么一個正常人想要正常活下去,就很成問題了。

  耿江岳牽著馬,走到這處離他剛才所處的位置起碼有二十公里遠的小平房前,抬起頭望向二樓的窗戶,大喊道:“老師!是你下來見我,還是我上去見你?”

  喊完后,安靜了幾分鐘,屋子里頭,傳出了有人從樓梯上下來的聲音。

  隨即吱呀一聲,房門被打了開來。

  站在耿江岳面前的血尸,對耿江岳微微一笑,說道:“好久不見。”

  耿江岳看著那血尸觀察半天,伸手上去,在它穿短袖的胳膊上摸了一把,嘖嘖稱奇:“我去,皮膚都沒有了,表面居然還這么干燥。一身肌肉就這么裸露在外,不會有什么不適嗎?”

  血尸呵呵笑著,在門臺上坐下來,輕聲細語道:“我感覺還行,不過你一個人在幻靈界里這么跑來跑去,也完全沒壓力嗎?”

  “壓力肯定是有的。”耿江岳在血尸身邊坐下來,嘆道,“我被困在這里,大概有四年多時間了,幸好有一個朋友陪著我,不然搞不好都瘋了。”

  “這么神奇?”血尸笑了笑,“我都才來兩年多。”

  “嗯,就是這么神奇。”耿江岳說著,從戒指里掏出一本筆記和一本《大光明經》,遞給血尸道,“我走過的地方不多,只找到這兩本。”

  血尸接過來,淡淡翻了一下,又隨手還給耿江岳,說道:“看樣子,你也吃了不少苦。”

  耿江岳道:“還行,每個地方對我都挺友善的。”

  血尸問道:“那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耿江岳把亂跑的喵哥抱進懷里,緩緩說道:“等從這里出去,就先回家,然后再讀個大學。專業是王神機幫我選的,臨床醫學專業。等學好了畢業,應該會去當個醫生吧。”

  “當醫生啊……也挺好的。”血尸點了點頭,又問,“不過你這么一身本事,只是當個醫生,不覺得可惜嗎?”

  耿江岳笑道:“不然呢,每天閑著沒事兒,跑來這里殺小動物玩?殺得干凈嗎?”

  血尸搖搖頭:“據我觀察,可能永遠也殺不干凈。”

  “唉……”耿江岳嘆了口氣。

  一人一尸安靜許久,突然同時開口。

  “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你高考考了幾分?”

  耿江岳和血尸相視一笑。

  血尸先道:“我自愿的,為了尋求真理。”

  耿江岳道:“我考砸了,480分了。”

  血尸呵呵一笑:“這個逼,裝得挺清新脫俗。不過話說回來,你這么強的精神力,居然能一眼就看出來是我,高考只考480分,也確實不算發揮得太好,我原本猜你能拿滿分的。”

  耿江岳咧咧嘴,又問道:“你這個結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這里,追求什么真理?”

  “也算不上什么大學問,只是想對‘人’這個概念,做更深入一點的了解。”血尸緩緩說道,“這些年我走過全世界不少地方,年少的時候,我去希伯聯合國留學,從本科到博士畢業,八年時間,跟著我的老師,走了18個國家,每個國家都待一段時間,研究這些國家,是怎么從歷史的起點,走到現在的這一步。

  博士畢業后,我又去了東華國,東華國和希伯聯合國的社會形態不一樣,但是又不能說他們跟希伯聯合國的人,有什么實質性的差異。我看到不管是什么文明背景下,人們所真正追求的東西,其實本質上都是一樣的,都是很簡單的東西,再給它賦予能令自身感到合理、安全和受尊重的意義,物質上的欲望,精神上的追求,其實很簡單,真的很簡單。

  但是這么簡單的東西,明明可以用理性的辦法去獲得,偏偏所有的人,每一個人,都或主動或被動地要讓事情變得復雜,要讓解決問題的成本變得無限大。歷史上的每一個節點,無一不是這樣。因為社會的力量,只能通過讓每一個個體獲利而實現,但要解決所有人的問題,卻必須通過每一個個體都主動地做出自我犧牲。但是個體永遠不愿意成為被犧牲的那一個,因為個體只能不停得通過獲得而使生命延續。

  人類的社會屬性和自然屬性,在需要解決問題的時候,永遠站在對立面上。所以,斗爭、犯罪、戰火,每時每刻都在人類的世界中不斷地重演。”

  耿江岳打斷道:“所以呢?”

  “所以我一直在尋求這個問題的答案。”血尸說道,“我在東華國待了三年,在天京大學的哲學系和國際政治關系學院當了三年的研究員,對東西方的歷史做了許多比較。我看得越多,就越覺得宗教、體制乃至歷史文化體系,所有的這些被用文字包裝得非常深刻的東西,其實都只是漂浮在真正問題上面的一層灰,擦去這層灰塵,底下肯定有更簡單的答案。

  所以我需要一個樣本,來做進一步的觀察。我就辭了職,回到海獅城,這個東西方文化、體制、宗教交匯的地方。就像看一個縮微的標本,我能看到全球從最底層到最上層,每個階層的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

  我先是在海獅大學當老師,給李家當過顧問,還當過海獅城的外交官,在民政總署當過副總長,后來又去了軍隊,不過待的時間都不久,長則三個月,短則半個月,時間最長的,還是申請到26號樓的第三高中當老師,大概有……”

  “八個月。”耿江岳道。

  “對,八個月。”血尸點了點頭,“所以我是從上往下觀察的,一直到觀察到你們的生活狀態,我才逐漸抓到了一絲線頭。可總是覺得,還差了一點點,就一點點。”

  耿江岳道:“那這一點點,在這里找到了嗎?”

  “嗯。”血尸確認道,“找到了,找到了一個線頭。”

  耿江岳問:“是什么?”

  血尸道:“是肉體。”

  耿江岳頓時一頭霧水:“什么鬼?”

  血尸卻連續發出了一大串的反問:“人類的定義到底是什么?肉體還是意識,光有意識算不算?人類的核心屬性是社會屬性,這點毋庸置疑,但如果只有社會屬性,而不存在自然屬性呢?如果沒了物質需求的拖累,一切問題是不是就都能解決了?”

  耿江岳安靜了半天,說道:“我覺得這些想法,都挺傻逼的。”

  血尸反問道:“為什么?”

  耿江岳道:“因為人就是人,我要是變成你這個樣子,我就不會把自己定義為人,我會管自己叫怪物,然后……或許像你這樣,隱居起來。”

  “我沒有隱居起來,我只是暫時住在這里。”血尸笑了笑,“不過你反對我這么簡單地把肉體和精神切割開來看待,我也可以理解,換作以前的話,我應該也會對這套說辭嗤之以鼻,不過那個時候我沒得選,因為條件不允許,可現在不一樣了。”

  血尸望向耿江岳,眼神嚴肅起來:“耿江岳同學,你鄙視拋卻物質需求創造一個純社會性世界的構想,但是我只認真地反問你,僅僅一個問題——你親身體驗和嘗試過這樣的社會形式嗎?如果你完全沒嘗試過,又何來的勇氣,毫無依據地去批判這種可能性的存在?”

  耿江岳想了想,說道:“你繼續說。”

  血尸有露出了笑臉,緩緩說道:“幻靈界,是純粹的,由精神力量構建的世界,是回答我這個問題的絕佳試驗場。我要把這個困擾了全人類數千年的問題的答案,親自從這里帶回去。如果沒有物質需求的束縛,我們能解決問題嗎?”

  耿江岳問道:“如果能解決呢?”

  血尸的眼中,露出了開心的神色:“如果可以,當然就有得選擇了。可以選擇放棄原來的存在方式,或者不放棄原來的存在方式,一切都沒有問題。但我相信,一旦問題可以解決,社會的制度和人類的存在形式,終究是會逐漸統一起來的。”

  耿江岳又問:“那如果不能呢?”

  “不能的話……當然也是一個很有價值的答案。”血尸還是很高興,“那至少在我看來,戰爭和斗爭,就不再是社會現象,而應該歸為自然現象。因為不管我們主觀上怎么努力,哪怕全世界每一個個體都在努力,但我們依然永遠無法避免這些事情的發生。那么……人類就該重新思考,對待自己、對待他人、對待社會和對待世界的方式了。

  是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還是心中長存一口正氣哪怕到頭來白茫茫一片真干凈,都無非是個人選擇。個人也好,更大的社會組織也好,行動的方式也可以變得非常簡單化,無非就是先按自己的認識來做一個選擇,然后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哪怕失敗了也不要緊,因為結果本身,或許根本就和你的行為過程沒有什么直接關系。

  有些結果,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沒發生就是沒發生。

  對個人和整個社會組織來說,這個過程反倒會變得更重要。因為過程本身,就已經是絕大多數人所需要接受的結果。而那些恰好走到過程終點的幸運兒,他們收獲結果的,無非也就兩種可能,要么收獲一份成功的禮物,要么收獲一份失敗的答案。”

  說到這里,血尸像從前在學校里那樣,拍了拍耿江岳的肩膀,問道:“小朋友,有什么想法嗎?我們可以進一步探討的。”

  耿江岳想了片刻,緩緩說到道:“老師,最近這半個月,我在自己的領域世界里,獨自一個人,住了差不多快十年。我沒辦法像你這樣,一想就想到全人類上面去,但是我確定,我已經想通了我自己該怎么做。

  如果我的理解沒有錯,我應該就是你口中的,已經擺脫了物質需求的人。這個世界上,幾乎已經沒什么東西能殺死我,我甚至不需要吃飯也能活,我還能秒殺公爵級魔靈以下的所有生物,只要我自己愿意,我分分鐘可以受萬人敬仰。但是這十年我過得并不愉快。

  我想念我媽,我想念我的朋友,我想念有人陪我說話的那些日子。但是我相信等我回家見到我媽,我該和她對噴還是照樣噴,噴完了我再給她做頓飯,再讓她夸我兩句。

  我雖然不再怕死,但我也覺得殺來殺去很沒有意思,我雖然不用吃飯也能活,但還是希望每天早上醒過來的第一件事是吃早飯,吃完早飯后最好還可以偷個懶,不用著急干活,也不用拼命讀書,隨便干嘛都行,但就是不想出門刷怪。我哪怕天下無敵了,也依然既不想放棄我身為人類的軀體,也不想放棄我對物質生活的追求,這就是我的答案。

  物質的問題就用物質的方法去解決,社會的問題就用改變社會的辦法去解決,眼前解決不了的問題就放以后去解決,這一代解決不了的問題就留給下一代去解決。

  什么路線方法都可以試,也不用擔心犯錯,只要有人可以一直保持著這個嘗試的狀態就行,不行就改,行就繼續,很困難嗎?而且不同的時代,也一定會有不同的問題。問題永遠是層出不窮的,你不能老想著一勞永逸,這治學態度很特么不科學啊!”

  血尸被耿江岳說得愣了十幾秒,突然間哈哈大笑。

  “有意思,有意思!”

  它的身體逐漸釋放出光芒,一片一片,剝落下來,慢慢露出他原本的樣子。

  一個書生氣的中年人,,身體周圍泛著帶毛刺的光。

  看模樣,就知道已經不是活人了……

  “哇……被我說死了嗎?”耿江岳賤賤地伸出手,從馬仲穎的身體穿透過去。

  馬仲穎毫不介意地微笑道:“死了好些年了,一直都以這個狀態活著呢。”

  耿江岳收回手,問道:“那你接下來要去哪里?”

  “雖然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是我的實驗還沒做完,我也不會這么輕易就半途而廢的。什么路線方法都可以試,關鍵是一直保持這么嘗試的狀態,不是嗎?”馬仲穎站起來,對著耿江岳笑了笑,“不過走之前,送你一個小禮物吧。”

  他抬起手,在耿江岳的眉心一點。

  耿江岳的意識中,立馬跳出這么個東西——

  凈化術:吸收并解除所有元素及精神傷害,消耗靈力值1點。

  耿江岳不由問道:“這破玩意兒有什么用?”

  馬仲穎笑道:“等你上了大學,你知道這破玩意兒的好處了。”

  耿江岳滿臉問好地雙手一攤。

  馬仲穎又指了下一直乖乖站在原地沒動靜的小白,說道:“你的小寵物是雷屬性,玄科上講五行屬金,你自己是冰屬性,五行屬水,生克關系,了解一下。”

  他戳了戳額頭,示意讓耿江岳動動腦筋,說完便頭也不回,快速飄上天空。

  耿江岳仰頭看著,突然就見到一身純黑色的鎧甲,從四面八方飛過來,以震天動地的氣勢,包裹住了馬仲穎的每一寸身體,馬仲穎化作一道黑光,飛快消失在了空中。

  幻獄界魔王殿的大石板上,馬仲穎的名字,出現在了奧古斯丁的上方。

  耿江岳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一個翻身騎到小白背上,滿臉欣喜地對小白道:“哥們兒!來!拿出你吃奶的勁兒放個電!”

  小白想起耿江岳拿匕首威脅它的畫面,不禁有點猶豫。

  耿江岳大笑著摸摸它的腦袋,大聲道:“放心!這回不算!”

  小白這才張開翅膀,腳下也泛起了云朵。它扇了兩下翅膀,緩緩升空,喵哥和二喵立馬化作綠色和藍色的兩道光,纏繞在耿江岳的身邊。

  分分鐘飛上天空,小白一聲長嘶,額頭上的尖角,凝聚起強大的電光,射向遠處。

  耿江岳手中小匕首瞬間顯形,同時一發冰河爆裂斬。

  電弧纏繞著冰刃,狠狠撞在血尸之鄉的空氣中。

  耿江岳前方,紅色的天空,一點點裂開,像墻皮一樣,迅速脫落。

  幻術結界的外圍,那些會說人話的血尸如同失去光照的影子,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見。幻術結界的第二層中,巨大的教堂,轟然倒塌。幻術結界的第三層,連片的低矮平房,變得更加的破舊不堪,數不清的血尸,也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迅速就填滿了耿江岳的視線。

  耿江岳透過濃霧,看到整個血尸之鄉巨大無比的全貌。濃霧之外的更遠處,居然是一片蒼翠的森林,看樣子小白就是從那邊飛過來的,也不知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心念一動,耿江岳瞬間回到了我的宇宙。

  然后不等云老板跑上來問結果如何,立馬就打開任意門,一步邁了出去。

  血尸之鄉的入口外,坐標印記上方,一陣空間扭曲。

  耿江岳收回印記,站在原地,隨手解決掉圍上來的怪物們,抬手看了眼時間。

  希伯歷3022年10月29日晚上8點21分,海獅城的狂歡月煙花表演都該開始了……

  啥也不說了!越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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