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輦行駛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車架輕微搖晃,發出‘咯吱’細響。
落日余暉灑在窗戶上,車廂里干凈整潔,以珠玉做裝飾十分華美。
三公主陳思凝,手中拿著雪亮的銀色彎刀,用手絹輕輕擦拭刀刃,目光卻稍顯出神,致使本就似醉非醉的桃花眸,顯出了三分迷離與慵懶,看起來頗為撩人。
面前的桌案上,放著一本封皮精致的小冊子,上面書寫著近些年各種大案要案、各方悍匪的行跡等等,和狼衛的‘無常薄’類似,不過南越并沒有無常薄這東西,這些都是陳思凝私下里自己整理而來的。
陳思凝幼年在深宮長大,唯一的親人只有母后和兄長,至于父親陳瑾,她出生后不久周貴妃便過世了,陳瑾思慮成疾連朝政都不顧,整天帶著二哥陳炬喝悶酒,哪有心思搭理關心她這個女兒,可能從記事起,彼此都沒見過幾面。
后來,陳思凝的母后和兄長先后病故,陳思凝身邊唯一的親人就只有娘親和哥哥,忽然就變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心里如何能接受。
哪怕宗室那邊確認是身患頑疾病故,沒有遭遇意外,連外公那邊都沒話說,陳思凝依舊不相信對,她百般寵愛的娘親和哥哥會忽然暴死。
陳思凝從母后和兄長死的時候開始,便懷疑是歹人害了母后和兄長,雖然沒有任何依據,但這個想法在心里留下的很深的烙印。以至于從那之后,陳思凝便不再聽話了,到處學習武藝、辦案的本領,想著長大后,去把那個罪魁禍首找出來。
這顯然是找不到的。
后來真的長大了,小時候幼稚的想法逐漸變淡,也明白當年的事兒可能真是意外,但從小養成的性子已經沒法改了。
陳思凝改變了初衷,轉而去追查那些南越的悍匪,想把為禍地方的歹人都趕盡殺絕,給百姓送去一份太平,避免再有像她這樣的孤兒出現。
只是辦案這東西,心理壓力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
正常人平時接觸的東西,都是道德禮儀、仁善之美,而捕快接觸的,卻是人性最純粹的惡。
不去接觸,尋常人根本沒法理解,有些不能稱之為人的‘人’,能殘忍、變態到什么地步。
陳思凝不顧宗族長輩的阻攔,跑去翻刑部的案卷,結果從那之后,就沒法放手了。一想到那些屠村、把人當蠱養、甚至直接吃人的惡徒尚活在世間,她連覺都睡不著,誓要把這些人都殺干凈。
而看多了人間慘事,陳思凝也和很多老捕快一樣,越來越缺乏安全感,害怕那些令人發指的事兒,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為了應對有可能出現的危機,陳思凝自己研究了很多防身的東西,各種解毒藥劑從不離身,身為一個公主,竟然在懷里穿著三天的干糧,甚至還去專門讓嬤嬤把自己綁起來,學習逃脫術。
這些東西,自然從小到大都沒用上過。
陳思凝這次跑來大獄,除開是聽說悍匪司空稚的消息外,更大的目的,則是那個能無視鎖龍蠱的人。
怎么對抗鎖龍蠱這種蠱王,陳思凝肯定研究過,得到的結果,也和所以江湖宗師一樣——武藝比對方高,能跑多快跑多快,武藝比對方低,跑不跑都一樣。
能無視毒霧,直接從狹小過道里沖過去的人,從鎖龍蠱出現起,便沒有出現過。
陳思凝很想知道那個人是怎么防的鎖龍蠱,但二哥陳炬不讓她研究這些,她也沒辦法,此時也只能從方才看到的些許痕跡,來判斷那個人的手段。
馬車搖搖晃晃,逐漸走到一個兩邊都是樹林的小道上。
陳思凝還未曾想通原委,耳朵便微微動了下,瞬時回神,看向了車廂側方。
吱呀吱呀——
馬車依舊在行進,外面十分安靜,好像什么都沒發生。
但陳思凝明顯能聽到,馬車旁跟隨的十二名護衛,只剩下了十個人在走動,再然后是八個、六個……
幾乎只是她探查的短暫瞬間,馬車外的腳步聲便全部消失了,馬側速度緩緩減慢,拉車的駿馬噴了兩聲略顯疑惑的鼻息。
陳思凝柳葉眉一皺,動作輕柔的放下手絹,銀月彎刀倒持在手中,充滿爆發力的豐潤大腿蓄勢待發,左手摸出了三枚雪花鏢。
馬車漸漸停頓下來,片刻后,車門上出現了一道高挑的影子。
影子身體紋絲不動,只有衣袍隨秋風輕輕搖擺,平淡卻充滿磁性的嗓音,從外面傳來:
“皇子殿下,出來吧。”
陳思凝屏息凝氣,盯著車門外的黑影,連眼神都不曾顫動。
車窗外的黑影稍微等待了片刻,搖了搖頭,抬手推開車門。
颯——
便在這一瞬間,三枚雪花飛刀,從陳思凝白皙指尖激射而出,直指黑影咽喉與雙目。
陳思凝修長的身段兒,如同從草叢里撲出的雌豹,化彎刀為獠牙,緊跟著飛刀刺向車門,動作行云流水、凌厲至極。
飛刀帶著銳利寒芒,從車門上一穿而過,留下兩個空洞。
只是,陳思凝剛跨出半步,剛剛還在推門的黑影,在飛刀穿過車門后,竟然就這么憑空消失不見了。
陳思凝瞳孔便猛然一縮,心中暗道不妙,雙腳猛點地面,整個人無聲躍起撞向車頂。
而就在下一刻,一把帶鞘直刀從車廂側面穿過,分毫不差地刺在她方才所在位置。
嘩啦——
華美車廂瞬間四分五裂。
身著藍白裙子的陳思凝,強行撞爛了車廂頂端,從上方一躍而出,剛剛露出身體,便憑借直刀刺進來的方位,左手揮出長鞭往下劈去。
啪——
鞭子凌空發出一聲爆響。
許不令站在馬車側面,手中直刀尚未收回,連頭都沒抬,松開刀柄側身躲過掃下來的鞭子,驚鴻一瞥,確定鞭子上沒毒刺后,又抬手抓住了鞭子,用力猛拉,同時左手抓破車廂,拍向車頂上的人影。
因為是問話,在沒有確認二皇子和事情有關之前,許不令肯定不能下殺手,但他隨隨便便一掌,也不是隨便誰都能吃得消的。
許不令手掌擊穿了車廂的木板,身體也稍微躍起,準確無誤拍在了對手胸口,力道之大,直接把原本很宏偉的衣襟給拍扁了。
陳思凝措不及防中招,發出一聲悶哼,臉兒也白了下。雖然不慎吃虧,但陳思凝反應并不慢,在長鞭的力道傳來的瞬間便脫了手,右手銀月彎刀劃向襲來的手臂,左腳勾住車廂頂端,借著一掌拍過來的力道,強行把自己拉向了道路旁的山林。
直至此時,車廂才整個四分五裂,得以看到對方的身影。
許不令一掌拍出,自然發覺了手感不大對,對方是個女人,但以前也拍過九節娘娘,武人交手沒什么可古怪的。
抬眼瞧見陌生的彎刀女子,許不令知道找錯人了,不過對方既然坐在陳炬的車架里,看所用寶刀也不像尋常護衛,肯定是陳炬的身邊人,估計也知道些許線索。
念及此處,許不令腳尖輕點地面,身如柳葉無聲躍起,右手五指如勾抓向女子。
陳思凝身在半空,瞧見許不令逼來,沒有絲毫慌亂,右手輕旋,蛇口含珠的銀色彎刀,便化為飛旋利刃,直劈許不令脖頸。
彎刀顯然是世間少有的名兵,刀鋒飛出來,綠色寶珠依舊握在陳思凝的手里,兩者之間連著肉眼難見的細線。
許不令和賈公公交過手,一時間還真不敢大意,偏頭躲開刀鋒,身形往下落在了已經只剩下車板的馬車上。
下一刻,飛到腦后的彎刀,在陳思凝右手猛拉之下,又飛了回來,若是不避開,正好可以劈在許不令后頸。
陳思凝逼退許不令的瞬間,已經到了路旁的樹林,左手抓住樹枝,繼而緊繃的雙腿一曲一伸,云紋長靴踏在樹干上,整個人如同蛙跳般,尚未落地便躥向了后方道路。
一躍近三丈,不論其他,這輕功著實了得。
許不令見對方想逃,身形絲毫不慢,全力重踏車架,把本就只剩下車板的華美車架踩得徹底散了架,整個人如同脫弦之利箭,幾乎是橫著撲到了陳思凝背后。
腦后生風,陳思凝雙眸中驚愕難掩,顯然沒想到世上能有這么快的武人,方方面面都超乎了她的認知。
陳思凝雙腳剛剛落地,還未再次躍起,右手彎刀便往后刺去,以大袖為遮掩,角度極為刁鉆。
只是這樣的回馬刀,許不令不可能不防。眼見對方肩膀有所動作,許不令便先發制人,一爪直接扣在了陳思凝肩膀上。
不過,許不令顯然也小瞧了陳思凝的自保欲望有多強。
從小擔心被迫害,陳思凝每天都在想著遭遇對手如何脫困自保,腦海里把所有遇險的情況都演練過,許不令這樣光明正大抓人的手法,怎么可能忽略。
就在許不令抓住陳思凝肩膀的一瞬間,尚未把對方拉回來,便覺得手指刺痛傳來。
許不令臉色微變,他方才已經目測過,女子肩膀布料下肌肉動作清晰,不可能藏著東西;肩膀手臂都沒有異樣,也沒法去主動觸發暗器,怎么可能陰他一下?
刺痛傳來的瞬間,許不令便暗道不妙,迅速收手瞄了眼——中指上有兩個小孔,好像被蛇咬了一口。
便是這剎那的停頓,陳思凝找到了機會,不管不顧全力往前狂奔,剎那間沖出了數丈,沿途從袖子里扔下幾枚煙丸,各色煙霧瞬間炸開。
許不令不敢貿然進入煙霧,被不知名的東西咬了口,當下放棄了追擊,用手捏著手腕,避免氣血流轉、毒素擴散全身,轉身就走向了玖玖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