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不令連夜從柳州西南的飛水嶺出發,沿途隱匿行跡,用了五天左右的時間,來到了四百里外的邕州城。
邕州城是前朝大齊版圖西南角最后一座大型城池,再往西南走三百里,就到了交趾郡的海邊了。
深入敵國京都,距離關外的夜鶯等人比較遠,許不令行事低調了很多,除開衣服換成了南越常見的服飾,還沾了圈兒大胡子,看起來就和剛從山溝溝里跑出來的野人似的。
身邊兩個大美人,自然也難以幸免,包著頭巾面紗,荊釵布裙怎么低調怎么來,就差挎個雞蛋籃子了。
清晨時分,三人在邕州城外停步,在鐘離玖玖的帶領下,尋到了城墻的偏僻處,直接從城墻上翻了過去,落入了城中的貧民區,三教九流扎堆的地方。
鐘離玖玖江湖經驗最為老道,到了自家地盤,自然是負責出去偵查,打聽桂姨等人的下落。
許不令則在楚楚的帶領下,去二皇子周炬住處周邊看看情況。
時值深秋,南疆的天氣依舊很暖和。
作為都城,邕州城比南越其他地方繁華太多,甚至超越了襄陽、岳陽等中原城池,和長安比也就規模小了點而已。建筑風格和中原大同小異,街邊勾欄酒肆書生士子扎堆,連穿著都和中原相差不大。
許不令走在楚楚身側,沿街打量片刻,不禁生出幾分感慨:
“以前的皇帝是真厲害。”
鐘離楚楚幼年被賣到南越,在這里待了一年,對這里也算熟悉。聽聞許不令忽然說起這個,疑惑道:
“厲害什么?”
許不令眼神示意街邊:“你注意到沒有?我們從長安出發,先到西北角的肅州,再到東南角的江南,然后東北角的幽州,再到現在西南角的邕州,整個天下基本上都走遍了。所遇到的繁華城池,建筑物、穿著都大同小異,官道寬度整齊劃一,寫的字一模一樣,連說話的都是四海八荒共通的雅言。”
鐘離楚楚眉梢微蹙,仔細回想了下:
“一直都是這樣,有問題嗎?”
“自然沒問題。”
許不令緩步行走,輕聲道:“不過要做到這點,很不容易。在春秋的時候,各國的言語、文字區別很大的,南疆、西域、漠北更是未開化的莽荒之地。大 齊之前的朝廷,給南疆開民智;前朝大齊則重在西南、東北;到了我朝,我許家用了六十年在西域開荒,北齊則在漠北開化民智。
如今轉眼看來,才發現四海八荒都成了一家兄弟,穿一樣的衣裳說一樣的話,就君主不同罷了。
如果宋暨不操之過急慢慢來,最多幾代人之后,‘千古一帝’就要出在大玥宋氏家里了。南到馬來西亞,北到西伯利亞,想想都嚇人,”
鐘離楚楚聽不懂這些亂七八糟的,稍微琢磨了下:
“那你把皇帝宰了,豈不是功虧一簣?”
許不令擺了擺手:“怎么可能功虧一簣,宋氏沒了也好,許家沒了也罷,天下已經趨于大同,遲早會大一統,只是快慢的區別罷了……”
鐘離楚楚似懂非懂,不了解這方面,自然也沒有多插話,只是聽著許不令訴說。
兩人在朝凰街上走了一截,逐漸來到一片滿是勾欄酒肆的小街,街道兩旁鶯鶯燕燕云集,黑色、棕色、白色、黃色應有盡有。
長安城四夷館附近的勾欄酒肆和這里差不多,許不令也見過大場面,對這些五顏六色的美人,自然不怎么驚奇,只是疑惑道:
“楚楚,你帶我來這里作甚?”
鐘離楚楚可能是怕被路人誤認為,是街邊勾欄里的碧眼大洋馬,用紗巾把臉裹得嚴嚴實實,聞言輕聲道:
“你不是喜歡美人嗎?這里這么多,帶你過來看看。”
許不令搖頭輕笑:“這有什么好看的,我在長安城見多了。”
鐘離楚楚眨了眨眼睛,抬手指向一棟比較偏僻的館子:
“那里還有個相公館,你在長安城也見識過?”
相公館比較特別,沒有在外拉客的兔兒相公,門頭上有個隨風轉轉轉的招牌。
許不令瞄了眼后,眼前一亮,轉身往過走:
“是嘛?這我還真沒見識過,走去看看。”
鐘離楚楚一愣,她可是聽夜鶯說過關家二公子男女通吃的事兒,難不成許不令……
這怎么行!
鐘離楚楚連忙把許不令拉住,惱火道:
“你這人……不行,你怎么能去那種地方?”
許不令開個玩笑罷了,當即作罷。他見楚楚對這條街如此熟悉,詢問道:
“楚楚,你就是在這里,被你師父抱走的?”
鐘離楚楚見許不令逗她,還有點不滿,輕輕“嗯”了聲,抬手指向街道旁的一座石橋:
“當年我花了一年時間,和管事的嬤嬤搞好關系,出來散心找機會逃跑,結果還沒找到機會,就被師父抱走了。后面的打手從這里一直追到城外,因為這事兒,邕州的地頭蛇到現在都還在找我師父算賬。”
重回故地,楚楚眼中并沒有什么懷念,全是對師父把她救出火坑的感激。若沒有師父突發奇想把她抱走,她的結局,很可能就和街邊花枝招展的窯姐兒一樣了。
許不令點了點頭,也沒有聊楚楚幼年的凄楚境遇,只是安靜跟在身旁。兩人走過小街,還來到了楚楚當年被關起來培養的小巷子,不過多年過去,已經荒廢了。
來這里只是順路,走過青樓遍地的街道后,便來到了富貴之家扎堆的貴妃街,二皇子周炬已經成年,沒有住在宮里,在此處有一座專門的府邸。
到了這里,街道上要干凈整潔許多,街邊的鋪子多是珠寶首飾等雅玩,行人也從歌女酒客變成了士子階級,早朝會還沒散,行人倒是不多。
鐘離楚楚走在街上,回想了下,介紹道:
“聽說以前這條街不叫貴妃街,周貴妃入宮之后,待在宮里無聊,經常在這條街上閑逛,因為和我差不多漂亮,圍觀的人經常把街道堵住,久而久之就被人叫成了貴妃街。前面還有家酒館,周貴妃只要出來,都會去那里坐坐,在周貴妃死后,南越皇帝就把名字改成了‘念凝軒’,到現在還開著。”
許不令對這些故事其實挺感興趣,稍微糾正了下:
“陳瑾不是皇帝,是國王。”
“不都一樣。”
鐘離楚楚走在前面帶路,很快來到了街道中間的一家酒館,與周邊氣派的府邸、酒樓不同,酒館里里外外的裝飾都上了年月,看起來十幾年都未曾翻修過,應該是為了紀念故人刻意為之。
二皇子周炬的府邸,就在酒館的正對面。
許不令在外觀察了下,酒館并非只是紀念故人的擺設,里面也有酒客,掌柜年紀很大了,站在柜臺后面算賬。
有個店小二坐在酒館門口,身材高瘦,看起來才四十出頭,頭發卻已經花白,眼神稍顯木訥。
酒館打眼看去沒什么問題,但許不令隱隱覺得門口坐著的店小二有點不對,細看又說不出問題在哪兒,便也只能稍微留意,抬步進入了酒館。
店小二不光是看起來木訥,兩人進門后,都還在發呆。
柜臺后的老掌柜好像已經習慣了,見客人進門,怒聲吼了一句:
“石頭!”
店小二眼神動了下,轉頭看向酒館里,發現客人后,連忙露出憨厚笑容,起身弓著腰小跑過來,客氣道:
“二位請坐,要喝點什么呀?小的這就去給您準備。”
許不令隨意掃了眼,沒瞧出什么異樣,便挑了張靠窗的酒桌坐下,隨意道:
“在外面經常聽說這鋪子酒好,還沒喝過,這次進京特地過來看看。你給推薦一個。”
“好嘞客官。”
店小二含笑點頭后,搭著毛巾小跑去了旁邊溫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