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七百里外的長安。
渾厚鐘聲響徹帝都,千街百坊之間開始了日復一日的作息。
百官穿過宮門,來到太極大殿內,和往日一樣,商討北疆的戰事。
經過連續幾個月的潰退,內憂外患之下,大玥從軍伍到朝堂的士氣都跌到了谷底;不過再跌總是有個限度,北齊國力有限,推到黃河以北便有些乏力了;關中軍和遼西軍雖然屢戰屢敗,但主帥的能力尚在,大體上還沒崩盤,也算是和北齊僵住了。
不過和北齊打的這么難看,也讓百官認清的現實——大玥已經不是甲子前,那個從彈丸之地起勢,滾雪球橫掃六合的大玥了;兵員、裝備可能不差,但實在沒有什么將才;郭忠顯和楊承海兩個大都督加起來,才堪堪和北齊國師左清秋打個平手;人家甚至還有閑工夫跑來長安溜一圈兒,郭忠顯和楊承海卻是連覺都不敢睡,這帥才的差距實在有點嚇人。
若是追究緣由,還是和宋暨重文抑武有關。宋暨繼位十年,把能打仗的基本上殺干凈了;遠的不說,就去年意圖扶持宋玉篡位的劉平陽和韓忠瑜,大玥僅次于許家的兩家將門,打仗的本事肯定比一天到晚抓頭發的關太尉強。
若不是因為戰功太大,被宋暨打壓太狠,劉平陽哪里會跑去扶持宋玉上位?
現在把劉、韓兩家給滿門抄斬了,真打起仗來找不到帥才,朝臣心里自是窩火。
朝臣雖然不敢提意圖篡位的劉、韓等人,但借古諷今還是可以的。聊完北疆局勢后,少府李思,摸著胡子感嘆了一句:
“唉郭忠顯善守而不善攻,楊承海倒是善攻,但打法有點魯莽,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還是不可取。若是許老將軍在,手底下三十余萬精兵,要鎧甲有鎧甲、要戰馬有戰馬,都想不出怎么才能打輸……”
話題點名了主帥不行,群臣默不作聲但心里都明白意思。
作為武官之首的太尉關鴻卓聽見這話臉上自然有點掛不住,開口道:
“當前局勢不同不能類比。左清秋是敵國國師但其才能是實打實得的一代人杰,絕非浪得虛名之輩;再者我朝連遭天災東部四王又心懷異心,強敵在前后方不穩能打成這樣實屬不易;還有許老將軍這樣的一代英豪從古至今也沒幾個,哪能代代都出?就說肅王世子吧,文武雙全一騎絕塵不假,但論起用兵打仗還不是門外漢……”
群臣聽聞此言也覺得有道理,畢竟許不令這廝,實在有點丟大將軍許烈的臉。
前日關鴻業把信件送過來,文武百官都給看愣了。
夜觀星象、覺得可以、帶兵兩千、繞后打南陽。
這是腦子正常的人能做出的決策?
還招招手就讓關鴻業派大軍過去馳援,這不開玩笑嘛!
少府李思順著話題嘆了口氣:“幸好沒讓許不令帶著五萬西涼軍,不然這時候準出關一通亂打了我泱泱大玥,帶兵的都是些什么貨色……”
這又是連所有武官一起罵但實際上還是罵宋暨亂搞,把武將階級搞的無人可用。
宋暨自然不好跟著罵許不令看到許不令這封笑掉大牙的信件宋暨心里還挺放心的至少這么個莽夫加蠢貨,肯定謀不了天下。聽見李思的話,宋暨輕聲道:
“許不令年紀尚輕,為人又比較沖動,初次帶兵,做出這等荒唐決策不足為奇。多磨礪幾年,自然就成了可用之才。”
群臣皆是點頭,畢竟是肅王兒子,現在還用著人家的兵,也不好落井下石作踐人家,便又繼續開始討論戰事。
只是剛聊了片刻,殿外便傳來驛使呼喊:
“報——捷報——”
群臣聽見是捷報,肅然一靜,連忙轉頭看向大殿外。
這幾個月被北疆的戰事折騰的夠嗆,實在是好久沒聽到這聲音了。
宋暨也是坐直了幾分,微微抬手:“說。”
驛使快步進入大殿,可能是聽同僚說過上次稟報被數次打斷的事兒,進來后直接急聲道:
“報——,昨日清晨,肅王世子攜軍兩千,在南召縣破楚軍萬余,后揮軍奇襲南陽,南陽隨之告破,已占領城池……”
“嘩——”
驛使說的再快,還是沒能說完,就被群臣的嘩然聲給打斷了。
宋暨微微趔趄了下,眼中顯出幾分錯愕。
群臣各種嘈雜聲也響了起來:
“許不令怎么跑南召縣去了?”
“南召縣怎么會有一萬楚軍?”
“南陽沒守軍不成?”
“這才幾天時間,行軍加攻城,西涼的馬都長著翅膀不成?”
既然是戰報,那不可能是假的。
宋暨震驚了片刻,連忙抬手道:“繼續說!可曾守住南陽?”
群臣聽見這話,又連忙安靜下來,眼神中帶著幾分急迫。
畢竟這次的捷報,可比上次許不令捉北齊世子大多了。后方南陽被破,馬口山必然失守;從春秋秦楚爭霸開始,楚地丟了這地方,基本上就大勢已去,哪怕四王聯軍抵達,也只能被堵在襄陽以南,朝廷直接就從轉守為攻,變被動為主動了。
驛使舉著紙筒,繼續道:“肅王世子帶兵破南陽,馬口山大軍回援,四萬楚軍圍城強攻,岌岌可危,當前是否破城,尚未可知。大將軍關鴻業昨夜已經發兵五萬,前去馳援解圍……”
宋暨聽到這里,臉色微微白了下,心中暗道不妙。
而滿朝文武聽聞此言,直接就炸鍋了。
陸承安怒火中燒,開口道:
“南陽白天就破了,關鴻業的援軍為何晚上才走?五萬大軍到南陽至少三天,兩千人守四萬,二十倍兵力,讓許不令怎么守?”
驛使自然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關鴻卓作為兄長,連忙上前解釋:
“肅王世子的行軍部署太過兒戲,關鴻業守關中身負重任,不能出絲毫紕漏,沒采納肅王世子的安排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也給肅王世子發了軍令,讓他不要帶兵突襲南陽……”
這些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因為連他們也不相信許不令敢真打南陽,還能打下來。
但人家真打下來了,問題可就大了!
蕭楚楊臉色肅穆,沉聲道:“戰機稍縱即逝,自古便有‘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一說。許不令發覺可破南陽,自是不會聽關鴻業的軍令,當機立斷帶兵破南陽有何不妥?既然南陽告破,便說明行軍部署無誤;關鴻業就在前線,未曾發現戰機也罷,援兵也磨磨蹭蹭昨夜才動身,這等延誤軍機之舉,豈是一句‘情理之中’就能解釋?”
關鴻中張了張嘴:“肅王世子說夜觀星象,這……”
“夜觀星象又如何?南陽告破,便說明判斷無誤,關鴻業身在前線咫尺之遙,不會觀星,難不成連半點戰機都看不到?”
關鴻卓啞口無言。
群臣也覺得是如此,事前他們笑話許不令傻不拉幾,雖說有質疑的成分,但畢竟距離七百多里路,對前線占據不了解,聽聞一面之詞,對局勢誤判很正常。
但關鴻業可就在馬口山扎著,許不令提前通知增援不屑一顧,還給朝廷上折子嘲諷許不令,人家都把南陽攻破了,才想起來支援。這只能說明關鴻業鼠目寸光,大局觀和許不令天差地別,問題不是一般的大!
許不令忽然來這么一下,宋暨也是有點懵了。
西涼軍在前方侵掠如火,關鴻業在后方不動如山,
事到如今,南陽能守住,功在許不令,關鴻業成了‘蠢將’;守不住更慘,關鴻業估計得以死謝罪。想要再卸了許不令的兵權,發配偏遠地帶顯然是不可能了。
可許不令這么大個捷報送到臉上,總不能以許不令私自立功為由責罰許不令,那皇位估計都坐不穩了。宋暨還是開口道:
“傳訊關鴻業,讓他務必在南陽城破前解圍,若是許不令有所差池,讓他提頭來見。”
“諾!”
驛使聞言,連忙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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