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不令從峽谷邊的石壁攀登而上,來到瀑布側面,回頭看向漆黑一片的幽谷。
瞧不見密林深處的火光,卻能知曉小村姑大概位置,許不令駐足望了片刻,才收斂心神,沿著河流朝外快速行去。
白茫茫的雪花又落了下來,長滿桃樹的山野間寂寂無聲,偶爾還能看到落在水里的箭矢。
說起來也只是過了兩天,并不久,但在與世隔絕了峽谷里住了兩天,卻讓許不令心態有了些許變化,嗯……爾虞我詐、打打殺殺挺無聊的。
不過無聊歸無聊,事情不會隨著心態改變而停下,既然從峽谷里出來了,路還得繼續走完。
許不令持著刀劍快步穿過山林,順著記憶找到了埋伏陳道子的大桃樹。
大桃樹附近依舊能看到廝殺的痕跡,不過都被處理了一遍,腳印、劍痕被破壞,張不正的尸體也被焚毀,只留下一具焦尸。
火堆附近有幾排腳印,還有獵犬的足跡,明顯是狼衛看到火光,跑過來調查過。
許不令在周圍搜尋了下,沒有找到暗號,便來到了山嶺下方藏馬的地方,發現了夜鶯留下的記號,然后順著記號指引,來到了平谷桃花海的山嶺深處,最終在一塊石壁下方的天然石洞內,發現了楚楚等人的蹤跡。
夜色漆黑,高空時長有獵鷹飛掠而過,搜尋山野間藏匿的人影。這幾天許不令在峽谷內其實也發現了獵鷹,不過緝偵司的獵鷹會甄別目標,山野農戶日常作息并不會引起獵鷹的注意,只有在山野間行跡鬼祟的人,獵鷹才會跑回去指引狼衛過來搜查,不然幾百里地域,看到人就回去稟報,再多狼衛也會跑死。
此處荒山野嶺,周邊沒有房舍,楚楚等人顯然算是行跡可疑的目標,為防被獵鷹發覺,石洞里并沒有生火。石洞中,陸百鳴持著樹枝,在石洞里比劃著劍法,夜鶯模樣極為認真的學習,顯然很珍惜這種宗師級大佬親自指點的機會。
鐘離楚楚自幼便想學高來高去的武藝,不過此時,顯然生不起那個心思。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石洞外的大樹下,靠在樹干,望著外面的山野發呆。碧綠雙眸在幽暗光線下看起來晶瑩剔透,如同兩只貓眼,姿色不減,卻顯出了幾分憔悴,顯然是擔憂所致。
許不令無聲無息的走到背后,低頭打量一眼,居高臨下看去,楚楚的衣襟鼓囊囊很壯觀,不自覺的又想起了兩顆花生米……
呃……楚楚和寶寶一樣喜歡穿紅裙子,有點饞寶寶了……
許不令眨了眨眼睛,暗道一句‘非禮勿視’后,抬手在鐘離楚楚的肩膀上拍了拍。
鐘離楚楚嚇得一哆嗦,急忙回過頭,手兒摸向腰間的毒針。
瞧見是許不令,鐘離楚楚雙眸中明顯露出幾分驚喜,笑容剛染上臉頰,便又是一僵,繼而變成了不冷不熱,回過頭繼續望著前面,淡淡的說了一句:
“怎么才回來?”
“出了點小插曲,耽擱了兩天。”
“是嘛……”
楚楚又回頭瞄了眼,見許不令身上沒有受傷的痕跡后,偏開了目光,不說話了。
許不令見楚楚好像心情不好,便沒有客套寒暄,轉身走進了石洞。
陸百鳴聽見聲響,已經放下了樹枝,從石洞里走了出來,并未多問,只是開口道:
“緝偵司天字營狼衛全數抵達幽州,正在往平谷這里趕,你再晚兩天,就出不去了。”
許不令笑容平和:“多謝大舅過來幫忙,是我耽擱了,現在就走吧。”
陸百鳴手扶著腰間劍柄,思索了下:“我只能送你出幽州,剩下的路得你自己走。不過,江南那邊可能要出亂子,撐過這幾天,朝廷應該就分身乏術,沒心思全力追捕你了。”
許不令聽見這話,偏過頭來:
“吳王準備揭竿起義了?他哪兒來的兵?”
陸百鳴搖頭:“我也知道的不多,出去后你自己去查吧。”
許不令見此也只得作罷。
從山洞里面牽出了馬匹,陸百鳴翻身上馬,說了句:“我去前面看看情況,你們跟在后面。”便騎著馬往平谷外圍行去。
夜鶯坐在馬上,轉眼看向大樹,見鐘離楚楚還坐著發呆,便開口道:
“楚楚姐,走啦。”
鐘離楚楚回過神來,回頭看了眼,撐著膝蓋起身,拍了拍艷麗紅裙,來到兩匹馬之間,想和夜鶯坐在一起。
只是還在躲避追捕,夜鶯的馬稍微差一些,此時顯然不能講究男女之防。
許不令把刀劍掛在了馬側后,伸出手來:“楚楚,和我坐一起,待會兒遇上狼衛,跑起來也方便。”
鐘離楚楚表情微微一僵,瞄了許不令一眼,略顯猶豫,顯然是回想起了上次面對面磨磨蹭蹭的事情。還沒思索清楚,許不令便附身一把抓在了她的腰帶上,試圖把她給提溜上去。
鐘離楚楚眼神一慌,連忙擋住許不令的手,抿嘴想了想,還是乖乖的翻身上馬,坐在了許不令背后,彼此保持著些許距離。
“駕—”
許不令輕夾馬腹,便朝著平谷外圍行去。
三人兩馬在山嶺間行走,四野寂寂沒有半點聲響,只有周邊朦朦朧朧的飛雪。
鐘離楚楚坐在背后,看著許不令的后腦勺,眼神五味雜陳。
短短幾天來經歷這么多事情,鐘離楚楚腦子里一團亂麻,不知該從哪里想起。被追殺的亂局,讓她暫時忘卻了客棧里的事兒,可此時安定下來,那天看到的一幕幕,便難以抑制的重現在腦海。
師父一絲不茍,鉆進幔帳里……白花花兩大團兒……
許不令手忙腳亂的穿著衣裳……
師父縮在被褥后面,身上都是被糟蹋過的痕跡,那個害怕又窘迫的眼神……
許不令身上的香味……
那是她師父啊!她一直視作至親的師父!
很想生許不令的氣,卻不知為何又生不起氣來,心里只有沒來由的委屈,還有些微不可覺的嫉妒憤慨。
明明是她先遇上許不令的……
師父怎么能做出這種事……
鐘離楚楚坐在許不令后面,沉默了很久,看著許不令的脊背,有氣無力的開口道:
“許不令,我……我以后該叫你什么?”
師父的男人,就是長輩了,她這兩天想來很久,覺得應該叫‘師爹’吧,可這個稱呼好古怪,她連想都不敢想,更不用說叫出口了。
許不令牽著韁繩,表情稍顯尷尬,偏過頭來:
“呵呵……嗯,楚楚,你還是叫我許公子吧。”
鐘離楚楚坐在背后,眸子里藏著幾分看不見的委屈:
“你和我師父都同床共枕了,我怎么能和你平輩相稱?”
許不令聽出了話語中的不滿,含笑道:“楚楚,我和你師父,真的是兩情相悅,嗯……在武當附近遇見她的時候,便挺中意她的,后來也算是水到渠成吧……”
鐘離楚楚攥著手心,努力讓語氣平靜如常:
“那我呢?”
許不令眨了眨眼睛:“嗯……我和楚楚姑娘,好像也挺有緣分……”
“有什么緣分?”
鐘離楚楚眼圈兒發紅,聲音硬了幾分:
“在肅州,是我主動找你,在江南,也是我主動找你,洪山湖是一樣,幽州也是一樣。一直都是我主動找你,你以為我想給你闖禍?我只是想見見你罷了,想讓你和對待清夜、滿枝她們那樣,多看我幾眼。你這么聰明,對女人心思了如指掌,難道看不出來……”
聲至此處,帶上了哭腔和顫音,極為壓抑:
“看不出來我喜歡你?既然對我沒興趣,為什么又要那么虛情假意的來幫我,讓你越來越喜歡你?”
話音落,夜安靜下來,風雪都近乎凝滯。
夜鶯騎著馬,本來在悄悄偷聽,聽見這話,默默的騎著馬跑到了前面,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許不令表情略顯僵硬,牽著韁繩緩慢行進,感覺的到背后略顯急促的呼吸,眼神灼灼,正盯著他的后腦勺。
“你說啊!難道你看不出來?”
鐘離楚楚憋了好幾天的情緒,終于忍不住了,可能以前沒意識到,但現在話語脫口而出后,她忽然就明白這幾天心為什么那般絕望、心疼。
因為面前這個舉世無雙的男人,故意勾起了她對男人的興趣,把世間男子最好的一面全展現給她,讓她在不知不覺間沉淪后,娶了她師父,近乎殘忍的斷了她一切的念想,讓她連半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
“你就是個騙子,混蛋!你為什么不從一開始就不理我?為什么要故作不理我的模樣,卻又全心全意幫我?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你喜歡我師父……嗚嗚……你就是個混蛋……”
鐘離楚楚碧綠雙眸中滿是淚水,抬手就在許不令背上拍打了幾下,歇斯底里。
許不令表情尷尬,停下馬匹,回過頭來:“楚楚,楚楚,你別激動。嗯……我是藩王世子,多娶兩個側妃其實也沒啥……”
“呸——你不要臉!”
鐘離楚楚聽見這話,異域面容上全是羞憤與惱火,抬手又在許不令背上拍打了幾下:
“你做夢去吧!沒你我又不是不能活了,你以為是個女人都想往你身上貼?我才不會和寧清夜一樣……你娶了我師父,我把你忘了就是了,等出去后,我……我就回南越,這輩子都不再見你……”
話語有些語無倫次,身材再成熟,心理上畢竟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遇上這種事兒,能克制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許不令老臉有些紅,和顏悅色柔聲安慰:
“楚楚,別這么激動,我也只是隨便說說……嗯,現在正在逃命,別把狼衛引來了。”
鐘離楚楚聽見這話,稍微恢復了清醒,抽泣了兩聲,稍微安靜了些,盯著許不令的后腦勺,沉默不言,呼吸起伏不定。
許不令緩步走了片刻,又回頭道:
“楚楚……”
“別叫我楚楚,叫我鐘離姑娘,以后我們只是尋常朋友。”
鐘離楚楚自幼孤苦伶仃,感情極為匱乏,哪怕心神已經稍微穩定,說著最硬氣的話,卻掩不住發紅的眼圈和肩頭的顫抖。
許不令想要回頭看一眼,卻被鐘離楚楚抬手把臉頰推了回去:
“你再咄咄逼人,我就跳下去自己走了。”
“我沒說話,怎么就咄咄逼人了……”
許不令略顯無奈的嘆了口氣,只能紋絲不動,讓炸毛的楚楚自己冷靜。
鐘離楚楚深呼吸幾次,壓下心里的洶涌波濤,可能是歇斯底里的發泄一番,把心里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情緒較之前幾天竟然好了不少。她緊緊攥著手心,稍微思索了下,又開口道:
“今天晚上的事兒,你不許和外人說。從今以后,我不會再喜歡你了,只把你當朋友看,不會阻難你和我師父的事兒。但是我會盯著你,你要是敢欺負我師父,我就是搭上這條命,也會和你不死不休!”
說的還是氣話。
許不令輕輕點頭,也不安慰或者保證什么。
鐘離楚楚說了半天,心里的窩火和委屈發泄完,想了想,又把腰間的冰花芙蓉佩取下來,握在手心,想還給許不令,可猶豫許久后,又掛回了腰間,輕哼道:
“我告訴你鎖龍蠱解法,玉佩你還給我的人情,我們兩不相欠,所以不用還給你。”
“那是自然……”
“還有我的駱駝,是為了你才弄丟的,你得給我找回來……”
“小事一樁。”
閑言碎語間,兩人一馬,古古怪怪的在山林中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