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月色灑在峽谷內,躺在土灶后的柴堆旁,可以自門口看到山巔之上的浩瀚星海,美不勝收。
許不令蓋著茅草熟睡,黑狗則趴在門口的小狗窩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夜很安靜,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院壩對面的側屋里,又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在穿裙子……
許不令抬起頭來,睜開眼簾,卻見房門打開,小村姑從屋里走了出來,衣裙整齊,身上還披著毯子。他還以為起夜方便什么的,又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只是小村姑出了房門后,便徑直小跑到廚房門口,拿了一根小木棍,然后在土灶旁邊蹲下,用小木棍戳許不令的腿:
“喂?喂?”
許不令做出睡眼惺忪的模樣,睜開眼睛,緊了緊身上的袍子:
“姑娘,你想做甚?”
小村姑蹲在土灶的入口處,如月娥眉微微蹙起,眼神帶著幾分疑惑:
“你方才念的那首詩,其中‘不見五陵豪杰墓’,是什么意思?”
就這?
還以為長夜漫漫無心安睡啥的……
許不令索然無味,眨了眨眼睛,坐起身來,認真解釋:“嗯,不見五陵豪杰墓,指的是……是……”話到此處,表情微微一僵。
‘五陵’指的是‘漢高祖、漢惠帝、漢景帝、漢武帝、漢昭帝’的陵墓,這可怎么解釋?
小村姑明顯有強迫癥,被這句弄不懂的詩折磨了半晚上,不弄清楚肯定睡不著。此時蹲在地上往前移了兩步:
“指的是什么?”
許不令憋了半天:“嗯……是一本書上的人物,算是演義,里面的人都是虛構的,五陵是指演義中五個皇帝的陵墓。”
小村姑聽見這話,自然是詢問道:“哪本書?”
“大漢王朝。”
“大漢王朝?”
小村姑仔細回想了下,略顯不悅:“你騙人,沒這本書。”
常言道‘一個謊言,要用一百個謊言去彌補’。許不令知道再問下去,肯定超出他的知識積累,只得含笑道:
“剛寫的,我也沒看過,其實就是史書,沒啥意思。”
小村姑若有所思的點頭,想了想,又問道:
“那個唐公子,寫過其他詩詞沒?念給我聽聽……”
說話間站起身來,跑到碗柜旁邊,拿起僅剩的一壺自釀桃花酒,又把兩個木碗拿過來,放在了許不令面前,倒了兩碗:
“我請你喝酒。”
“呵呵……”
許不令被這么一弄,倒是沒什么睡意了,靠著墻壁席地而坐,把小板凳給她,然后端起酒碗:
“我知道的詩詞挺多,不過只是閑適雅趣,對寫詩詞的人不算了解。你要是不追根問底的話,我可以念給你聽聽。”
小村姑在板凳上坐下,捧著小木碗,點了點頭:“你大膽說,我不問你就是了。”
許不令端起酒碗抿了口不怎么好喝的苦酒,想了想:“唐伯虎的詩詞,我還記得一首《留花》,春光縱好秋無情,紅顏無駐意凋零。黃梁夢覺三春晚,何必別后再相逢。意在青春短暫、轉瞬即逝,要及時行樂,珍惜青春年少……”
小村姑也抿了口酒,認真聽完后,微微點頭:“沒之前那首好,還有其他的嘛?”
“其他的……”
許不令在腦海中檢索了下,繼續道:“還有李清照的一剪梅。紅藕香殘玉蕈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寫的是丈夫不在身邊的深閨幽思……”
小村姑仔細琢磨了下:“還不錯……不過太傷春悲秋了,我不喜歡,有沒有聽起來比較舒服的?讓人開心那種?”
許不令露出幾分笑容,看來這小村姑,不是被情感所傷才在這里隱居,還挺樂觀的。他沉吟片刻,輕聲道: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怎么樣?”
“嗯……這個不錯,還有沒有?”
小村姑酒量明顯不好,臉蛋兒染了幾分酡紅,不過很有精神,直直看著許不令,不夾雜絲毫其他的情緒,單純的滿意。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本來應該有的旖旎氣氛。可不知為何,許不令坐在這個小女人跟前,哪怕對方秀色可餐,也很難產生出其他想法。感覺就像是面前擺著一塊潔白無瑕的美玉,讓人自慚形穢,自心底便打消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就好似普通人遇見了圣人,擔心自己市儈氣的言談舉止,會讓圣人心里看低自己一樣。
許不令也算人中龍鳳,還是頭一次有這種感覺,不過這也不算什么壞事。他輕笑了下:
“自然是有的。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講的是終南山隱居的生活,倒是和姑娘現在有幾分像。”
小村姑細細品味了下,展顏一笑:“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你就是樹林里遇到的老叟,可以一直聊,不用想著什么時候回去。”
這一笑,燦若桃花。
許不令還是第一次瞧見小村姑笑,稍微愣了下,繼而也跟著笑了下:
“什么老叟,我估計還沒姑娘你大。”
“詩里是這么寫的。嗯……偶然值公子,談笑無還期……不押韻了呀……”
“那就換一首,我想想……”
長夜寂寂,四野無聲。
玉盤懸空投下皎潔月色,散落在萬樹桃花之間的農家小院內。
兩個素不相識的男女,坐在小廚房的土灶后面,如同山野村落中的貧瘠農戶,說的卻是歷朝各代最負盛名的文壇瑰寶,場景既怪異又特別。
天氣太冷,說到半夜,許不令升起了灶火。
可能是肚子餓了,小村姑站起身來,從窗戶上取了條已經凍硬的魚兒,以腌菜為輔料,認認真真的燉了鍋魚湯,表情依舊專注,聽著燒火的許不令講解詩詞。
許不令看著小村姑在廚房里兜兜轉轉,不知為何,覺得這日子好像還挺自在的。連續近兩個月的奔波和廝殺,忽然就這么停下來,就好似刀口舔血半輩子的俠客,在打打殺殺的間隙,忽然來到了這世外之地,風波停歇,便覺得往日那些江湖瑣事毫無意義,放下便不想撿起來了。
可能只有歷盡生死沉浮的江湖客,才會明白這種平淡的好吧。
可惜的是,許不令并非出生于江湖,帝王之家,哪有歸山退隱一說。
兩個人就這么在廚房里聊著詩詞,一壇酒小口細品,最后還是喝光了。
不知不覺東方發白,已經到了凌晨。
小村姑睡眼惺忪,依舊用手捧著下巴,還在認真聆聽,沒有去睡覺的意思。說是不追根問底,但遇到不懂的詞句,還是會問個究竟,即便許不令不知道,也得給她編個合理的解釋,不然就一直往下問。
許不令說的口干舌燥,見天色已經亮了,便開口道:“天都亮了,姑娘早點去睡吧,熬夜傷身。”
小村姑眼中有點意猶未盡的意思,不過還是點頭,揉揉眼眶:“我開始還以為你寫的,不過這么多詩詞,一個人寫不出來。你還挺老實的。”說完后,就起身回了側屋。
許不令搖頭輕笑,天亮了也沒什么睡意,還得抓緊時間出去和楚楚會和,便拿著劍走出廚房,前往河邊繼續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