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隨風搖曳,大院落雪紛飛。
演武臺的邊沿,許不令微微抬頭,看著前方的朱承烈和兩個武師。
一句“你管的著嗎?”,顯然激怒了朱承烈等人,敢在虎臺街開武館教武藝,前來踢館的人每天都有。但按規矩都得先遞名帖定時間應戰,這么不講規矩上門的人還是第一次。
朱承烈撩起長袍系在腰間,看了看許不令手中的劍:
“尋仇還是踢館?”
許不令把劍放在臺子上,手指勾了勾,算是回應。
“好狂的小子!”
朱承烈臉色一沉,腳步猛踏雪地,在雪面留下兩個腳印,身影已經如脫弦利箭撲出,雙手一前一后五指似鐵鉤,如獵鷹撲兔般襲向坐在臺上的許不令。
常言‘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在圍墻上露出半個腦袋的祝滿枝頓時緊張起來,光這架勢就絕非街頭潑皮可比,這是內行與外行的區別。
兩名武師見許不令托大坐著接招,眼中露出幾分輕蔑。
朱家的鷹爪手師承鷹爪門,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流的功夫,以靈巧迅猛著稱,佼佼者手勁兒足以開山裂石。
武夫力從地起,坐著難以發力,如何擋住悍然爆發的朱承烈?
只是兩名武師沒想到的是,坐在臺上的斗笠男子,在朱承烈躋身三步外的時候,靴子輕踩石臺的邊緣,身體便已經躍起,自然而然不急不緩,卻又快的出奇。
兩名武師瞧見這一幕便瞳孔微縮,‘小心’二字尚未出口,便看見不可思議的一幕。
許不令面對迎面抓過來的兩只鐵爪,同樣五指如勾,卻不似朱承烈那般剛猛,胳膊如同游蛇般探出,貼著朱承烈的胳膊纏繞而上,直接襲向了朱承烈的脖子。
朱承烈頓時錯愕,自知輕敵,匆忙變招轉攻為守,后仰抬起胳膊掃開抓向喉嚨的手指。
擦——
衣袖撕裂的聲音響起。
朱承烈急步‘騰騰騰—’后退,拉開丈余遠的距離,停步之時,左臂的衣袖已經破開一個大口子,肌肉虬結的小臂上出現四條血痕,如同被猛虎抓了一爪子。
兩名武師眼中盡是錯愕,臉上再無輕蔑的表情。
方才若不是朱承烈反應夠快,這一爪子下去,喉嚨已經斷了。
“擒鶴手!?”
朱承烈胳膊血流不止,握了握拳頭緩解疼痛,死死盯著許不令:
“你是什么人!為什么會鷹爪門的功夫?”
鷹爪門顧名思義,練的便是手上功夫,‘鷹爪、擒鶴’皆是其絕學,一剛一柔,其中擒鶴手要更高明一些,以柔克剛用的全是巧勁兒,算是鷹爪門撐門面的東西,從不外傳,連朱滿龍都沒學到。
眼前這斗笠男子‘擒鶴手’用的爐火純青,自然讓朱承烈疑惑其來歷。
許不令挑了挑斗笠,沒有回答,雙腳猛踏地面便騰空而起,一記迅猛至極的邊腿便掃向了朱承烈,白袍卷起滿天飛雪。
朱承烈臉色驟變,毫不猶豫后仰躲避,左手撐在身后雪地之上,右手抓向許不令的褲襠。
許不令眼神略顯輕蔑,凌空收腿落在了地上,躲開了掏襠的陰招。
朱承烈一招落空,后翻尚未站穩,許不令便算雙拳收與腰間,繼而如同兩枚鐵錘般轟出,直接砸向了朱承烈的胸口。
朱承烈應接不暇,只能抬起血淋淋的手臂格擋。
嘭——
衣袖獵獵被扯出爆響,朱承烈正中兩拳,胳膊砸在胸口,整個人便往后飛了出去。
許不令一拳轟出,身形沒有半分停頓,緊跟著便沖了出去,一把抓住朱承烈的小腿把他給拉了回來,繼而變拳為掌,雙手合攏,一式標準的老猿掛印,襲向騰空的朱承烈。
“留手!”
兩名武師臉色煞白,老猿掛印是形意拳的殺招,這一下若是中了非死即殘,他們急急撲出去想要攔下,卻沒那么快的速度沖到跟前。
嘭——
剛剛跑出幾步,朱承烈便正中兩掌一膝蓋,整個人如同炮彈般飛了出去,砸在雪地上滾出老遠,停下之時已經滿口是血,沙啞咳嗽聲不斷。
兩名武師勃然大怒,卻沒敢直接上前,而是怒目而視:“少俠,你好不講規矩,切磋豈能下死手!”說著跑到朱承烈跟前攙扶。
朱承烈趴在地上悶聲咳嗽,手在雪地青磚上抓了好幾次也沒爬起來,雙目充滿血絲望著許不令:
“彈腿門的龍擺尾,通背拳的金龍合口,形意拳的老猿掛印……你到底是什么人?”
“鷹指散人,許閃閃。”
許不令收拳站定,從臺子上取來酒壺灌了一口,眼神平淡:“留你一條命,是有話要問你。三才你可認識?前幾天輸了二百兩銀子的那個賭棍。”
朱承烈在武師的攙扶下站起身,嘴角全是血漬,咬牙盯著許不令:
“他是你什么人?”
許不令提起長劍,靴子踏過雪面,聲音平淡:“我問,你答,開賭場、販私鹽的貨色,在我眼里不算人。”
朱承烈咬了咬牙,看著許不令手中的長劍,憋了許久,才是沉聲道:
“欠了我的銀子,送去白馬莊抵債了。”
許不令眉頭一皺:“白馬莊是什么地方?誰的產業?”
朱承烈冷哼了一聲:“你惹不起……”
話沒說完,許不令手中長劍‘嗆啷’出鞘,如白蛇吐信般一觸即收。
朱承烈身旁的一名武師只覺得胸口一涼,刺痛剛剛傳來,慘叫尚未出聲,一只手便掐住了武師的脖子,變成了‘呃呃——’的悶哼,胸口一條血線,慢慢浸透了衣袍。
“不止血醫治,最多半柱香他就得死這兒,你想好。”
許不令單手掐著武師的脖子,斗笠露出下巴,不帶半點情緒。
朱承烈話語戛然而止,看著面色猙獰不停抽搐的武師,眼中帶著難以言喻的驚愕,顯沒遇見過這般心狠手辣的人。他持續片刻,還是沉聲道:
“白馬莊是魁壽街李天戮李公子的莊子,經常要些把命都輸出去的賭鬼,我也不知用途……”
許不令眉頭微蹙,他聽鄭三刀說起過長安城經常有賭鬼消失,和城外的白馬莊有關,沒想到饒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
至于李天戮,許不令倒是知道,忠勇候李寶義的次子,就住在街尾,祖上沒什么大功,也就為了救孝宗皇帝被亂刀分尸才受封功勛,幾代人下來,也算是長安城頂流的家族了。
念及此處,許不令松開了武師:“該怎么進去?”
“李公子只認熟人,尋常人根本就進不去。”
“熟人……”
許不令思索了一圈,輕輕點頭,轉身便躍上圍墻離開了武館。
朱承烈松了口氣,捂著胸口一屁股坐在地上。
武師扶著受傷的兄弟,望著許不令離去的方向:
“這人不簡單,能有這身武藝,非富即貴,不過‘鷹指散人’的混號沒聽說過,當是隨口報的,該怎么辦?”
朱承烈不是傻子,一身過人武藝還敢在長安城橫沖直撞,不是天字營狼衛就是某個勢力的門客,無論那個都不好惹,當下也只能吃個啞巴虧:
“看他的意思,是要去查李公子,先給爹說一聲,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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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之中,祝滿枝旁觀全程,見識過好多次許不令的狠辣作風后,都已經不驚奇了。瞧見許不令從圍墻里翻出來取下斗笠,連忙奉承道:
“許公子,你方才的身手好厲害,特別是那句‘我問,你答’,老霸氣了……”
許不令輕笑了下:“別拍馬屁。”
“嘻嘻……”祝滿枝背著手跟著行走,想了想:“公子為什么自稱‘許閃閃’?”
“bulingbuling……算了,你聽不懂。”
“哦……那‘鷹指散人’又是什么?”
“加藤鷹……你還小,以后再跟你解釋。”
許不令看了看天色:“已經過子時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給緝偵司告一天假,換身尋常衣裳,中午在大業坊的房門等我,去白馬莊看看。”
祝滿枝‘嗯’了一聲,想了想,便按著腰刀往外走,走出幾步,還不忘回頭:“天黑路滑,許公子一路小心!”
許不令抬手告別后,便驅馬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