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呆滯了。
“撤吧。”
包東建言道:“咱們一路殺出城去。”
“可……”有人說道:“可咱們這一走,不,若是城門被控制住了,只需弓箭手在城頭盯著,咱們就得付出代價。”
這就像是后世攻擊堅固的陣地,敵人拿著莫辛納甘,巴溝,巴溝……一下一下的收拾你,而你手中拿著的是長刀……只能用人命去填。
許敬宗面色煞白,“小賈,固守王宮,縱火!把伊邏盧城變成火海,一起死!賤狗奴,讓他們一起死!”
好辦法!
所有人都對許敬宗投以欽佩的目光。
“咳咳!”
賈平安干咳一聲,“這里大多是土屋和石屋。”
他也很緊張。
“先去把布失畢的軍隊弄到手。”
這是第一要務。
眾人隨即出發。
王宮中,布失畢正在睡覺。
因為傷口的緣故,他必須要側著睡,把傷口那一側朝上,免得唾液刺激傷口。
“國主。”
門被人野蠻的推開了,布失畢本來就睡不好,不禁大怒。
“國主。”
進來的是他的幾個心腹。
“城南亂了。”
“國主,羯獵顛帶著數千人出來了。”
布失畢搖頭,有人弄了紙筆來。
他寫下了一段話。
——無需擔心,這是我的指派。試探城中可能存在的叛逆。
心腹們頓時松了一口氣。
“國主,大唐使團來了。”
布失畢不禁笑了笑,臉上的傷口被扯動,痛的他齜牙咧嘴的。
他們害怕了?
許敬宗帶著人進了寢宮,發現眾人都在笑。
“國主,羯獵顛帶著人出來了。”
一個心腹笑的蹲在了地上。
許敬宗只覺得一顆心涼透了。
什么意思?
一個心腹拱手,“許尚書,這是國主的安排,用于試探那些可能存在的叛逆。”
許敬宗看了布失畢一眼,眼神冰冷。
老許的氣量……
賈平安為布失畢默哀一瞬,但旋即一個激靈。
“去查探,看看羯獵顛往哪邊來了。”
有人去了。
心腹笑道:“國主安排他在城中轉轉。”
你這個傻逼!
賈平安咬牙切齒的道:“若是他往這邊來了呢?”
“不會。”
心腹很堅定。
賈平安一腳踹開他,“國主,調集軍隊來王宮這里。”
國主微微搖頭。
賈平安終于忍不住了,“早知道耶耶就弄死你,隨后一走了之!”
怒了!
他罵道:“你可知什么是背叛?忠心只是因為背叛的誘惑不夠!”
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忠心只是因為背叛的誘惑不夠。
許敬宗一怔,旋即點頭。
看看李靖,當年威望太高,再進一步那誘惑就擋不住了,所以他主動蟄伏。
看看李勣,李靖后的大唐第一名將,身后還有山東世家門閥的加持。
他不敢再去多看一眼前方的誘惑。
唯有長孫無忌,一直在那極端的權力誘惑下來回橫跳。
這話……精辟!
“今夜城中只有三千人馬,羯獵顛帶著八千人,這是什么?”
賈平安罵道:“特娘的,這是改朝換代的誘惑。他什么人?什么憨直,憨直的人能成為龜茲第一大將?蠢不蠢?”
布失畢微微一笑,就是那種‘給他說吧,本王不生氣’。
“趕緊調兵!”
賈平安眼珠子都紅了。
你特娘的不調兵,信不信我先弄死你!
到了這個時候,什么狗屎的大局,什么狗屁的龜茲……死光了和我有屁關系!
布失畢點頭。
有人飛也似的去了。
眾人沉默著。
“準備守城的東西!”
不知何時起,賈平安就接手了王宮的秩序,而布失畢默認了。
這人救了我,若是他想殺我,無需這般麻煩。
這就是他的邏輯。
王宮的侍衛們都出動了。
“點起火把!多點一些!”
風吹過,火把獵獵作響。
賈平安站在王宮城頭,看著左邊的火把群在靠近。
“那是羯獵顛的人馬,我需要一個勇士!”
賈平安回身。
一個布失畢的心腹出來,賈平安說道:“你去告訴羯獵顛,國主請他來說話。另外,就說宮中只有數十人。”
就這么簡單?
若是羯獵顛想孤注一擲,他定然會全力攻打王宮。
而這個勇士必然會被宰殺了祭旗。
但他毫不猶豫的去了。
“勇士!”
許敬宗感慨著。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誰特娘的這么掃興?
眾人看去,卻是賈平安。
眾人抬頭,仿佛天空中有黑鳥呱呱叫著飛過。
太晦氣了。
“我只是在打賭。”
賈平安很平靜的道:“羯獵顛此人的性格很復雜,國主這邊說是憨直,但憨直不可能一路順風的升官發財,所以憨直必然只是他的一面。而另一面,他若是有反心,那么我們來之前就是最好的機會……”
“想想。”賈平安指指王宮,“那利看似厲害,可只是帶著一幫子人抱團罷了,手中的實力不足以和羯獵顛抗衡。”
但足夠和布失畢抗衡。
所以布失畢這個龜茲王就是個悲劇,三方暗中爭斗,他反而是最弱的那個。
三千人馬,當年他可是拉起數萬大軍的王者,如今竟然成了青銅。
賈平安不勝唏噓,“羯獵顛手握大軍,在這個時候只需橫掃就是了,誰能擋?”
“可他沒動手!”
有人質疑。
“你特娘的給我說完行不行?”
那人拱手,“是。”
賈平安最反感插嘴的人,“咱們假設他有反心,那么早些時候他為何不動手?”
眾人一怔。
這種假設法很有趣啊!
抽絲剝繭般的分析動機和方法。
許敬宗眼前一亮,“這就是小賈獨門的法子,今日你等有幸得聞,要好生記牢才是。”
眾人都打起精神,連龜茲官員都盯著通譯,讓他一句不漏的翻譯過來。
被這么一群人盯著,賈平安生出了渾身赤果的羞恥感。
“以他的身份地位,他不敢動手,唯有兩種可能,第一就是他并未完全掌握軍心,若是造反,那些人可能不會跟隨。第二,便是此人優柔寡斷,做事不是十拿九穩不出手。”
“咱們的人來了。”
右側的火光漸漸逼近。
而左側的火光突然停住了。
“已經攔住了。”
有人飛也似的跑去了寢宮。
“國主,羯獵顛帶著人來了。”
一口血水從嘴里噴出來,布失畢痛的臉上直抽抽。
他竟然……他竟然敢來王宮?
這大晚上的來王宮,難道是來給本王請安?
他吐出一口血水,痛的難受,用力捶打著床,隨后指著外面,“武……武……”
賈平安先前就說了羯獵顛有野心,可他不信,現在羯獵顛來了,就像是重重的一巴掌,抽的他把腸子都悔青了。
心腹不解,布失畢想吐血,就做了個書寫的動作,有人拿了紙筆來,他飛快寫了……
心腹拿著紙飛也似的跑去了前面。
“國主有話。”
這張紙被傳遞上去。
“國主令我等聽令于武陽侯。”
果然,布失畢尿了。
原先信賴的心腹突然帶著軍隊來了。希望越大,此刻的失望,不,是憤怒就越大。
賈平安當即派人去接應那支勤王的軍隊。
“趕緊進來!”
羯獵顛就在左邊,再晚大伙一起玩完。
軍隊進來了,眾人松了一口氣。
下面怎么辦?
不知何時,賈師傅竟然已經變成了主心骨。
他仔細想想,覺得不是自己的本事大,而是自己的膽子大。
身處絕境時,每個人的反應都不一樣,賈平安開始慌得一批,但旋即就變了個心態。
“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賈平安給大家打氣,“羯獵顛若是果斷,此刻就該一刀斬殺了那人,隨后大軍掩殺。他止步,這便是猶豫再三,更有可能是優柔寡斷。”
他補充了一句,“我最喜歡優柔寡斷的人。”
眾人看著左邊。
士氣不怎么樣啊!
賈師傅知曉自己要出手,否則羯獵顛一個攻擊,這王宮就徹底玩完了。
看看這低矮的城墻吧,哪里經得住沖擊。
他回身說道:“放心,羯獵顛優柔寡斷,此刻我派人去請他來王宮,他定然會狐疑,隨即猜測咱們這邊是不是有什么手段沒用出來……”
賈平安說的信誓旦旦,連自己都信了。
士氣一點點的起來。
可賈平安心中依舊沒底。
要是羯獵顛來了咋辦?
此刻他有些后悔,早知當初就該多帶些軍隊,哪怕此刻有五百大唐將士在手,他就敢帶著他們出去沖殺。
看看布失畢的軍隊吧,哎!
一言難盡。
左邊的火頭依舊沒動。
這說明羯獵顛在思索。
“他若是忠心耿耿,此刻必然會來。”
布失畢來了。
賈平安一番話刺的他默然。
是啊!
那個憨直的臣子,他為何不來?
“他若是來了。”賈平安指指那些軍士,“國主,這些將士和羯獵顛的比起來如何?”
布失畢一臉苦澀。
馬丹!
賈平安想起了妻兒。
我不能死在這里。
我若是死了,無雙定然會表面堅強,支撐起賈家,但夜里她會默然落淚。
而蘇荷從此將不再是那個貪吃的娃娃臉,她會沉著臉幫忙,甚至是獨當一面。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里人。
兩個沒爹的孩子以后怎么辦?
等他們長大時,老帥們也沒落了,凋零了,誰來看護他們?
賈平安喊道:“舉起火把!”
我要活!
火把猛地全數舉起來,整個王宮都沐浴在火光中,詭異的輝煌。
“讓他們跟著喊。”
賈平安喊道:“用大唐話喊起來,喊萬勝!”
百余人先喊。
萬勝很好喊的吧?
三千將士喊的歪瓜裂棗般的,而且還不整齊。
“國主,你養了一群豕!”
賈平安一句話說的布失畢老臉發紅。
“整齊些。”
聲音漸漸趨于整齊。
布失畢看著左邊,心中不禁暗喜。
原來我的心腹也不差啊!
他回身,就見賈平安在動。
舉手,下面三千將士張開嘴,就像是嗷嗷待哺的鳥兒。
他猛地揮手。
這個法子果真好用,聲音越發的整齊洪亮了。
“武陽侯的手段層出不窮,厲害。”
一個百騎在贊嘆。
賈平安覺得自己此刻已經化身為指揮家,揮舞著雙手在指揮合唱團。
他忘我的指揮著。
“武陽侯!”
“武陽侯!”
身后有人歡喜的在叫喚。
“撤了,羯獵顛的人撤了。”
許敬宗也在狂喜,不過旋即低喝,“不可出聲。”
娘的,要是被羯獵顛聽到歡呼聲,他弄不好就會猜到自己上當了,隨后殺回來。
臥槽!
賈平安的身體有些發軟。
他可以在野外和優勢敵軍廝殺,但卻不喜歡被困在城中,和烏龜般的等著人來圍殺。
那種感覺太難受了。
關鍵是……他才帶著一百余人。
“有人來了。”
來的就是那個去召喚羯獵顛的心腹。
他滿頭汗,但渾身輕松。
“我說國主請羯獵顛進宮,他馬上就問了國主的情況。”
果然,狐貍尾巴露出來了。
“我說國主被吵醒了,宮中就數十人。”
這個手法拙劣了些,但架不住能讓心懷鬼胎,外加優柔寡斷的人疑神疑鬼啊!
許敬宗撫須,淡淡的道:“一說數十人,他定然覺著這是個陷阱。”
“對。”心腹笑道:“他隨即就和人商議。他們在爭執,后來羯獵顛出來,看著兇神惡煞的,就在此時,宮中傳來了喊聲,他楞了一下,聽了許久,最后說城中不靖,他要帶著人去看看,晚些再來見國主。”
“哈哈哈哈!”
眾人不禁大笑著,死里逃生的感覺真好。
“這是什么手段?”有人問道。
“空城計。”
眾人不禁嘆服。
布失畢走過來,握住了賈平安的手,只知道點頭。
“國主想說什么?”
賈平安覺得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布失畢張嘴,馬上慘哼一聲。
“你是故意的。”
老許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賈平安搖頭,表示自己很無辜。
可實際上他就是故意的。
若是沒有布失畢的蜜汁自信,羯獵顛也沒有今夜的機會。
這等人不給他一個教訓,賈平安心中難安。
“接下來怎么辦?”
有人問道。
大伙兒死里逃生后,接下來依舊很緊張。
“要看城門那邊是否羯獵顛掌握了。”
賈平安恢復了冷靜,派出人手去查探。
在等待的過程中,他又派人去弄飯。
“耶耶餓了!”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他就蹲在王宮的圍墻上吃飯。
“太特娘的難吃了。”
一頓飯他吃的很不滿意。
許敬宗也吃的很不滿意。
“小賈,若是羯獵顛醒悟了怎么辦?”
“涼拌!”
賈平安放下碗,深吸一口氣,“耶耶又活過來了,又要開始攪亂人間了。”
老許想一碗飛過去。
賈平安蹲下,低聲道:“羯獵顛定然會醒悟過來,你想想,那人說宮中只有數十人,羯獵顛當時心虛,還想動手,可卻聽到了巨大的呼喊聲,他以為那是咱們悄然弄來的大唐軍隊,可城中他定然有眼線,就算是咱們一點點的把人弄進城來,能有多少人?”
許敬宗在沉思。
年紀大了,閱歷多了,但膽子也小了。
為何?
因為他們見過太多失敗的例子,見多了,一件事兒出現時,他們馬上會想:這件事兒我遇到過,我聽說過……然后有些人撲街了。
你要說也有人成功,可他們會說失敗的代價太大,我們為啥不去選擇穩妥的法子?
這便是所謂的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根子里的原因是他們覺著自己沒有失敗后東山再起的能力和精力。
實際上就是承認自己老了,沒了再度爬起來的雄心。
另一種說法是年輕人沒經歷過社會毒打,敢于冒險,就是亂拳打死老師傅。
賈平安現在就有些打亂拳的意思。
“羯獵顛回去仔細一想,定然就會后悔。”賈平安覺得羯獵顛現在就差不多該后悔了,“隨后他會懷疑自己露餡了……許公,大晚上的王宮里一群人在高喊萬勝,換你怎么想?吃多了不睡覺,還是被國主逼著叫喊,好嚇唬人?”
許敬宗一個激靈,“羯獵顛會后悔。”
“對!”
賈平安一臉‘老許你總算是成熟了些’的模樣,許敬宗恨得牙癢癢。
“咱們現在要緊的是奪取城門,進可攻來退可守。”
談到廝殺,許敬宗也只能聽從安排。
“集結軍隊。”
三千軍隊集結。
“帶上國主。”
布失畢老淚縱橫。
大唐,就是我的母親!
賈平安站在圍墻上給大家打氣,“我們的援軍正在趕來的路上,只要他們趕來,羯獵顛將會死無葬身之地。”
有人問道,“援軍有多少人?”
這個捧哏不錯,賈平安信口吹噓,“五千人!”
頓時那些人的眼中都多了歡喜之色。
大唐軍隊……后世有人嗶嗶什么滿萬不可敵,那他們該來看看這個大唐。
二百人敢去沖陣,而敵軍數萬,最終取勝。
一人敢去沖陣,大呼酣戰,無人能敵。
賈平安帶著六十百騎,這些百騎都是精銳,他不忍把這些精銳損失在這里,這也是他一直避戰的緣故。
所以他在給那三千人鼓勁。
“我們必須要奪回一個方向的城門。”
賈平安最后吩咐道:“一旦出擊就不得懈怠,全力以赴奪取城門。”
許敬宗問道:“不用包裹馬蹄嗎?”
賈平安搖頭,“羯獵顛的眼線定然就在左近,咱們要搶奪他去報信的這個機會。”
轟隆!
賈平安抬頭,“我擦尼瑪!竟然要下雨了?”
一個街角里,羯獵顛靠墻站著,周圍全是心腹。
轟隆!
雷聲中,羯獵顛面色鐵青,“我去見布失畢的時候,他就躺在床上,顯然不能說話,那么何時來的大唐軍隊?”
負責眼線的心腹很納悶,“說是最近一切正常。另外……大唐軍隊若是要來,用不著躲著吧?那時候咱們還沒回來呢!他們躲著防備誰?”
是啊!
羯獵顛一拍腦門。
“不對,這不對!”
他腦門上青筋蹦跳,“而且大晚上的那些人為何不睡?”
先前他心懷鬼胎,聽到喊聲后分寸大亂,所以才疏忽了這個。
此刻想起來,他覺得自己就是豕。
他緩緩看著眾人,“不管真假,大晚上那么多人不睡,唯一的可能就是……布失畢在懷疑我!”
轟隆!
雷聲中,一騎飛快而來。
“他們向城外去了。”
“這是想奪取城門。”
羯獵顛拔刀,“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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