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負荊請罪(第1/3頁)
  從女妓出現開始,這門生意就一直不絕。
  平康坊里最多的就是三門生意:青樓、酒肆、逆旅。
  衣食住行,衣食自然是必須品,隨后就是吃喝玩樂。
  午時之前基本上沒人來青樓……大部分人沒時間,有時間的那部分人要么沒錢,有錢的也不肯早早起床出門。
  午時后,看著第一個客人進來,站在二樓過道上的楊智嘆道:“有人不齒青樓生意,可卻忘記了但凡是男人皆有欲望,有了欲望就得有發泄之地……看看那些往日里道貌岸然的男人,到了此處就放浪形骸,可見人皆是虛偽的東西,只是平日里被自己壓住了本性而已。”
  身邊的老鴇笑道:“是啊!上次一個客人進了房間,還說教授女妓作詩,奴在外面路過,想聽聽他作什么詩……就聽著喘息,說什么好肉,哈哈哈哈!”
  “都是賤人!”
  做了這一行之后,世間男子在她們的眼中都是道貌岸然的蠢貨。
  楊智輕蔑的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他們在家中養著女人,自家關起門來發泄。可有人依舊喜歡來青樓,為的便是那些奉承。”
  老鴇沖著樓下一個熟客招手,拋個媚眼,“奴都教導了那些女人,不管那男人是丑是美,不管他是否得力,都要夸贊,由衷的夸贊,果然,那些男人來了接著來。”
  “這便是人性!”
  楊智不屑的轉身,“好生看著這里。”
  老鴇低聲道:“郎君放心。”
  這位右衛將軍之子淡淡的道:“切莫提及我的身份。”
  “是。”
  開青樓沒有后臺容易出事,這里也是如此。當初曾經發生過幾起同行誣陷的事兒,但最后都被楊智擺平了。
  老鴇笑著陪他下去,“晚些奴叫人把賬目送去。”
  “也好。”
  樓下上來了幾個男子。
  “本王事情還多,你偏生要拉著我來,沒有好女人回頭讓你去算賬,這是……”
  一個微胖的男子皺眉看著老鴇,“丑!循毓不是本王說你,長安城據聞就有一人喜歡睡老鴇,那人叫做什么英雄,你莫要和他學……”
  尉遲循毓看著楊智,“楊智?”
  楊智在這里從來都是悄然來去,今日被人堵住了,他也從容的一笑,“何事?”
  “我是尉遲循毓。”
  老鴇看到楊智的面色瞬間慘白……
  “是在這里說話還是回去?”
  尉遲循毓的本意是鬧一場,讓楊青身敗名裂。
  但賈平安卻說要以德服人,以德報怨。
  楊智的臉頰微顫,“屋里說話。”
  老鴇想溜,人渣藤伸手,“哎!本王雖然不肯睡你,不過陪著說說話也好!”
  李元嬰何等的心明眼亮,此刻已經知曉了事情的始末,但卻不問,不說,只是出手相助。
  晚些四人進了一間屋子。
  楊智默然。
  “想說這里不是你的產業?”
  尉遲循毓笑道:“你在此開了幾年青樓,這里的人認識你的不少吧?長安縣我認識人,只需拿下一問,你覺著那些人可會守口如瓶?”
  楊智抬頭,“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此事……”
  李元嬰伸手挑起老鴇的下巴,“真是我見猶憐吶!什么一人做事一人當,老子的好處兒子享受了,兒子出了事就是一人做事一人當?父子一體,禍福與共,這等話就別說了,徒惹人笑。”
  楊智膝蓋一軟,“你要如何?”
  這是徹底認栽了。
  “我知曉家父對令尊多有不敬,只求……”
  右衛擔負著宿衛長安的職責,每日的輪值很是嚴謹。
  午后,剛去溜達了一圈的尉遲寶琳進了皇城。
  到了右衛外面,門子笑著拱手,尉遲寶琳頷首,很是客氣。
  這便是夾著尾巴做人。
  身后,楊青和幾個將領進來,見他脊背微微彎曲,不禁嘲笑道:“當年他也頗為風光,后來就漸漸泯滅了脾氣,見到誰都笑一笑。”
  “這是老好人,不得罪人。”
  “老好人就不該在右衛!不該在軍中!”
  將軍,再進一步就是大將軍,誰不想?
  看看梁建方,身為大將軍,在朝中說法有分量,在軍中說話有分量。
  男兒就該如此!
  右衛兩個將軍,若是升職,自然就是對手。
  “看看他,哪有半點武人的模樣?”
  楊青搖搖頭,覺得和這等人競爭真是滑稽。
  幾個將領都笑了。
  “此人早已平庸之極。”
  彼可取而代之的誘惑讓他們心中微動。
  要是尉遲寶琳滾蛋了,他們之中的一人說不得就有機會取而代之。
  人生就像是爬山,爬過一座山,看到了風景。旋即厭倦了,又繼續爬山……直至精疲力竭。
  晚些議事,尉遲寶琳依舊沉默。
  他原先也算是大唐的頂級衙內,可從尉遲恭躲在家中煉丹開始,他就成了臭狗屎,不說人人踩一腳,但日子堪稱是王老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晚些議事,不出預料,楊青再度壓制了他,把輪值的事兒丟了過來。
  回到值房,手下的官員來了。
  “將軍,咱們不能老是這般被人欺負吧?”
  “有事咱們上,有好處楊青他們上,咱們是后娘養的?”
  尉遲寶琳的好脾氣連麾下都忍不住了,紛紛出言批判。
  楊青回到值房,麾下來請示今日輪值事宜。
  “今日他們去。”
  誰愿意頂風日曬?
  誰愿意一站許久?
  “將軍果然手段了得,又為兄弟們爭到了歇息的機會。”
  “多謝將軍!”
  “難怪下官剛從尉遲寶琳那邊過來時,聽到值房里有人在呵斥他……呵斥,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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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不禁大笑了起來。
  這般下去,尉遲寶琳哪里還有顏面和老夫爭奪?
  楊青心中暗自得意,淡淡的道:“那人不值一提。”
  一個不敢惹事的人而已,老夫勝之不武。
  有人來稟告,“楊將軍,家中有人求見。”
  楊青皺眉,“可是誰病了?”
  他起身道:“你等先等著,老夫去去就來。”
  他一路到了皇城外,就見一個家人在那里轉圈,神色惶然。
  “阿郎!”
  見到他后,家人上前低聲道:“阿郎,郎君有事……”
  “何事?”
  楊青皺眉,“快些說,老夫還有事。”
  “阿郎,先前尉遲循毓尋到了青樓,堵住了郎君……”
  楊青只覺得晴天霹靂般的,整個人都炸了。
  “那逆子……老夫早說了此事不可就為,那逆子不聽。尉遲循毓,這定然便是尉遲寶琳的手段,老夫休矣!”
  一騎緩緩而來,近前下馬。
  “你!”
  楊青面色鐵青,“好手段,你阿耶果然好手段!不吭不哈的就給老夫一擊!”
  尉遲寶琳,你這個老陰比!
  尉遲循毓微笑拱手,“陛下巡幸天臺山之前,我有一日從窗外經過,聽到阿耶說楊將軍家中有人開了青樓,他本想彈劾,可想來想去,楊將軍悍勇,若為了此事拉他下來,也有違同袍數年的情義……”
  竟然是這樣?
  楊青心中一震。
  “阿耶說沙場之上,同袍就是看護自己后背之人,所以才說是同袍兄弟,可托付身家性命……他不忍從背后捅楊將軍一刀……”
  尉遲寶琳竟然這般……
  楊青心中大悔!
  “可我卻聽聞右衛里楊將軍對阿耶頗為不敬,頗多詆毀,于是今日便去了青樓,與楊智說了一番話。”
  尉遲循毓的眼神陡然凌厲,“按我的想法,本該全數揭穿,讓你身敗名裂。奈何阿耶有言在先,不肯對付同袍,如此……你好自為之。”
  他轉身而去。
  楊青呆立原地。
  家人也驚呆了。
  “他竟然……竟然不揭穿?”
  楊青深吸一口氣,“尉遲將軍高風亮節,羞煞老夫了。去,尋了樹枝來。”
  尉遲寶琳還在被圍攻。
  “難事都給了咱們,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時日長了誰受得了?”
  “將軍這般軟弱,也難怪那楊青敢欺負你。”
  尉遲寶琳木然聽著。
  他不是沒脾氣,相反,當年他的脾氣很差,動輒喝罵甚至是出手。
  尉遲恭出事前他的人生堪稱是頂級衙內,可隨即他就被社會毒打了。
  各種不順,上官暗中施壓,同僚不屑……
  剛開始他奮力抗爭,和同僚爭執,和上官爭執,甚至大打出手……
  但結果往往都是偏向對方,他成了反面典型。
  這便是社會毒打。
  挨打要立正,他漸漸沉默了,遇到事兒也學會了逆來順受。
  看著這些下屬憤怒的在狂噴,今日陽光好,他甚至看到了唾沫星子沖著自己飛了過來,卻一動不動。
  唾面自干也是一種修養。
  他多年修煉了一招,那就是移形換影。
  你噴你的,你罵你的,我就想別的高興事兒,比如說下衙后去哪家青樓廝混一陣子,或是讓家中的歌姬舞蹈一番。
  想一想的,他的臉上竟然浮現了微笑。
  這人竟然還能笑?
  眾人不禁絕望,覺得在他的手下大概永無出頭之日了。
  外面突然一陣喧嘩。
  一個小吏進來,見鬼似的的驚恐模樣,“將軍,將軍!”
  尉遲寶琳正在想著上次那個女妓的熱情,下衙后要不要再去光顧她一番,聞言漫不經心的點頭。
  什么事兒老夫都無所謂了。
  他的神色之從容,讓人不禁倍感無奈。
  “楊將軍來了。”
  眾人讓開一條道,側身,眼珠子都差點蹦出來了。
  楊青赤果著上半身,脊背上背著的是什么?
  老夫的眼瞎了……一個官員揉揉眼睛。
  楊青竟然赤果著上半身,背著樹枝來了。
  后面烏壓壓一片人來看熱鬧。
  “這是要去給誰賠罪?”
  楊青抬頭,沒有絲毫猶豫的走了進去。
  “竟然是尉遲將軍?”
  活見鬼了!
  眾人涌上來,想聽聽是為何。
  里面。
  尉遲寶琳依舊在神游物外。
  楊青進來,見他神色平靜,竟然無半點驚訝,不禁越發的慚愧了。
  老夫欺凌他數年,他一直沉默,甚至是微笑。老夫一直以為他是個怯弱之人,誰曾想他早就知曉了那個逆子犯的事兒,卻一直隱忍,一直在寬容。
  老夫不該拿他的寬容當做是好欺負,不該啊!
  想到一旦那事兒被曝光,自己將會顏面掃地,丟官去職的后果,楊青不禁落淚跪下。
  “楊將軍!”
  眾人驚呼。
  那個女妓雖然好,但有一點小瑕疵,就是嘴太大,一笑就讓老夫少了興趣,要不……讓她閉嘴?
  這個主意好。
  尉遲寶琳微微頷首。
  這是欣慰?
  一定是了。
  老夫欺負他數年,他雖然不說,可終究是心存芥蒂。如今老夫負荊請罪,他自然倍感欣慰。
  楊青想到這里,不禁慚愧不已,“尉遲將軍如此寬宏,如此胸襟,映襯著老夫心胸狹隘,不擇手段。老夫……錯了!”
  楊青垂首。
  這是請罪!
  尉遲寶琳的下屬們都驚呆了。
  這是……
這是那  第491章負荊請罪(第3/3頁)
  個跋扈的楊青?
  這是那個見到尉遲寶琳就會冷嘲熱諷,針鋒相對的楊青?
  “老夫錯了!”
  楊青再度請罪。
  負荊請罪有規矩在,若是主人不肯原諒,那么就不搭理。若是原諒,那就是藺相如和廉頗般的將相和,親手去解開他脊背上的樹枝。
  尉遲寶琳神色平靜。
  這是不肯原諒嗎?
  是了!
  老夫這幾年欺負他太過了,換做是老夫也不肯原諒。
  楊青再度垂首,“老夫錯了。”
  外面來了大佬,沉聲問道:“這是鬧什么?”
  有官員行禮說道:“楊將軍剛才負荊來此,說是以往對尉遲將軍頗為不敬,特來請罪。”
  楊青欺負尉遲寶琳幾年了,這怎么突然來了個負荊請罪。大佬:“……”
  里面。
  尉遲寶琳已經想通了,他覺得那個女妓雖然嘴巴大,但……大有大的好處啊!
  想通了這一點,他不禁歡喜的把思緒從青樓拉回來,霍然發現楊青跪在自己身前,上半身赤果著像是在耍流氓。
  但脊背上卻背著樹枝。
  負荊請罪!
  尉遲寶琳的腦子瞬間短路宕機。
  這是為何?
  難道這廝要陷害我?
  楊青再度低頭,“這些年老夫對不住尉遲將軍,按理尉遲將軍就算是打殺了老夫也不為過,可尉遲將軍這般寬仁,讓老夫羞愧不已……老夫錯了。”
  他竟然認錯了?
  還說我寬仁。
  尉遲寶琳下意識的起身。
  “這是為何?”
  他親手解開了繩子,把樹枝丟在邊上,扶起了楊青,習慣性的微笑道:“有話好好說,何必如此。來人!”
  邊上有人應了。
  尉遲寶琳吩咐道:“去煮茶來。”
  說著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楊青的身上。
  可他滿腦子都是一個疑問:楊青為何要負荊請罪?
  莫不是想坑老夫?
  楊青感動的握住他的雙手,“記得去年,本來尉遲將軍能得了嘉獎,就是老夫在邊上攛掇,壞了此事,老夫不是人吶!”
  他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這都自揭其短了,難道他是真心來請罪?
  尉遲寶琳不禁狂喜。
  他在右衛這些年堪稱是水深火熱,最大的緣故便是楊青。
  楊青低頭請罪,他的境遇隨即就會轉變。
  楊青竟然幡然醒悟了!
  尉遲寶琳心中歡喜,唏噓不已,“人孰無過?有則改之。”
  他不知道楊青為何良心發現,但人設不能倒,所以要云淡風輕。
  尉遲將軍果然是胸襟寬廣,老夫慚愧!
  楊青握著他的手,認真的道:“以后尉遲將軍的事就是老夫之事,有事只管說,若是不說便是看不起老夫!還有,下衙飲酒,不去便是看不起老夫。”
  尉遲寶琳含糊應了。
  楊青隨即出去。
  值房內的官員們齊齊拱手。
  “我等錯怪了尉遲將軍。”
  看看,我們說楊青跋扈,你尉遲寶琳屁都不放一個,堪稱是怯弱,可楊青就來了一個負荊請罪。
  “尉遲將軍這不是怯弱,而是胸襟寬廣,如今楊將軍被他感化,此后咱們就是苦盡甘來了。”
  “以往尉遲將軍總是笑,我覺著太平庸,可今日楊將軍跪下請罪,尉遲將軍依舊如此,這不是平庸,而是心胸!”
  “我等錯了。”
  眾人心悅誠服。
  尉遲寶琳依舊在震驚之中。
  晚些他出去,右衛的官吏將士見到他都尊敬避開行禮,和以往的無視大相徑庭。
  尉遲寶琳只覺得人生就此翻開了新篇章。
  下衙后,他擔心楊青反悔,就晚了些再出去。
  可楊青就等在大門外,見他來了笑著拱手,“請!”
  二人隨即去了酒樓,酒喝了,隨即心結也打開了。
  想到老父親對自己宦途的灰心,尉遲寶琳急匆匆的回家。
  “阿耶今日可好?”
  “阿郎今日還好,就是看著有些發呆。”
  尉遲寶琳腳下加快,一路去了后面。
  樓臺水榭是鄂國公府的標配,長安城也沒幾家。
  尉遲恭就坐在水榭里,孤獨的看著夜色中的鄂國公府。
  “什么樓臺水榭,其實都是空。樓臺會朽爛垮塌,水榭也是如此,人也會成為黃土……”
  “阿耶!”
  尉遲恭回身,什么黃土都消失了。
  “今日怎地回家的這么晚?莫非有人刁難你?”
  他深吸一口氣,“若是不妥,老夫便進宮低頭,向陛下效忠又如何?”
  尉遲寶琳行禮,歡喜的道:“阿耶,今日那楊青幡然醒悟,向孩兒負荊請罪了。”
  “哦!竟然如此?”
  尉遲恭心中一喜,“如此你在右衛就有了施展的余地,可喜可賀。可……幡然醒悟?老夫縱橫沙場半生,看慣了人心鬼蜮,什么幡然醒悟,多半為假。他為何低頭?”
  尉遲寶琳在閱歷上終究不如父親,就說了今日的情況。
  “此事……”
  尉遲恭沉吟著,“此事不查清楚,老夫寢食難安。若是有人借機弄鬼……來人!”
  尉遲恭旋即令人去打探消息。
  “楊青家都查一查。”
  姜還是老的辣!
  第二日下午就查到了消息。
  當尉遲寶琳下衙回家時,霍然發現父親坐在正堂里。
  這是好些年沒有過的舉動了,嚇到了尉遲寶琳。
  “阿耶!”
  “你可知此事是誰做的?”
  “誰?”
  尉遲恭的嘴角微微翹起,“循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