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說了些事。”
  賈平安在分析。
  “洪飛在上云樓和人為冬至爭風吃醋是有的,但遠遠沒到動手的程度,更遑論費盡心思的下毒,還殺伙計滅口,這等事紈绔子弟做得來,但做不了這般精細。”
  明靜想到了水蛇腰,“若是如此,此事豈不是就查不出來了?”
  程達說道:“別忘,王琦等人還在虎視眈眈,若是被他們查出來,百騎可就丟臉了。”
  “丟不丟臉再說。”賈平安思忖著,“洪飛和人沒這等殺人的恩怨,所以此事的動機還得另外尋找。”
  他仔細回想著。
  程達嘆道:“洪夏也真是可憐。”
  白發人送黑發人自然可憐。
  賈平安喃喃的道:“洪夏的眼神,你等可注意到了?除去悲痛之外,還有些閃爍。”
  “去打探!”
  賈平安興奮的捶打著桌子。
  他的值房自然是不能用案幾,桌子最好。
  賈平安興奮的想去撒個歡。
  明靜微微仰頭,雙手抱胸,“洪夏能有什么?難道他能殺子?”
  女人啊!
  賈平安微笑道:“你身手真是了得。”
  這廝竟然夸贊我?
  明靜心中警鐘長鳴,但也有些小歡喜。
  “敬業也是如此。”
  李敬業的身手無需說,此次據聞陛下都夸贊他悍勇,跟著賈平安出使為大唐爭光了。
  把明靜和李敬業相提并論,這讓她不禁暗爽不已。
  賈平安起身出去。
  程達一直沒說話。
  但神色不對勁。
  明靜拍著桌子,“說話。”
  程達搖頭,“你必然不想聽的,何苦。”
  明靜冷笑道:“回頭我就在陛下那里說你心懷鬼胎。”
  女人一旦小氣起來,那簡直就是橫掃一切。
  程達縮縮脖頸,“李敬業悍勇無敵,但……”
  他指指太陽穴,“比較憨直,剛回來不知說了些什么,被英國公一頓毒打。”
  李敬業竟然是這樣的人?
  明靜雙拳緊握。
  合著賈平安說老娘是四肢發達的蠢貨啊!
  第二日。
  包東帶來了消息。
  “前陣子褚遂良請過洪夏吃飯。”
  其它的再無異常。
  賈平安靠在墻壁上,雙眼閃爍著興奮之色,“聽聞陛下準備讓洪夏在左武衛再進一步。褚遂良代表著長孫無忌去拉攏。”
  “拉攏失敗了?”明靜覺得不對。
  “不好說。”賈平安想起了洪夏那閃爍的眼神。
  難道他做了二五仔?
  可他做了二五仔,兒子為何被人毒殺了?
  這事兒……
  賈平安的思路在這里被卡住了。
  “去問問洪飛的那些好友,洪飛最近說過些什么。”
  這等事兒雖然瑣碎,但沒風險,程達搶著去了。
  明靜翻個白眼,“他總是搶著抓賭這等小事。”
  我也喜歡抓賭啊!
  賈平安最喜看到漫山遍野的賭徒奔逃然后周圍出現了百騎的人馬把他們逼回去。
  那場面太爽。
  程達的效率不錯,當天就拿到了消息。
  “我梳理了一番雜七雜八的沒啥用的……”
  程達把幾張紙放在邊上賈平安隨手拿起。
  隨后程達開始說著他認為有價值的情報。
  賈平安一邊聽,一邊看著紙上的記錄。
  “……洪飛曾和人說回頭要弄死那人……”
  賈平安的目光定住。
  ——洪飛說有人讓他回家勸勸阿耶,讓洪夏站穩了。
  這是什么意思?
  賈平安閉上眼睛。
  站穩了。
  洪夏正在經受長孫無忌一伙的拉攏看樣子動心了準備做一個可恥的二五仔。
  在這等時候,有人告訴洪飛,讓他洪夏……站穩了。
  什么叫做站穩了?
  就是別劈腿,保持原有的立場。
  臥槽!
  賈平安睜開眼睛舉手止住了程達的朗讀問了明靜,“陛下在百騎之外,是否還有一幫子人手?”
  明靜搖頭,“若是有,你以為我愿來百騎看你的臭臉嗎?”
  賈平安摸摸臉“某要確定的消息。”
  明靜皺眉,“若是有也輪不到我來百騎。”
  愚蠢的男人!
  賈平安一想也是。
  但凡李治多些男性心腹,明靜估摸著還在道觀里玩燒烤。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突然蹦了起來。
  “去長陵候府!”
  “這個案子查不清。”
  王琦的麾下查案沒好手,刑部的好手這幾日四處出擊把案情捋了幾遍最終還是指向了權貴。
  “那等一點就能毒死人的毒藥普通人不可能有。”
  這是支撐他們這個看法的原因。
  王琦攤開手放在案幾上,“可我要問的是,這個案子可能破了?”
  幾個好手搖搖頭,其中一個說道:“每年發生的案子不多也不少,大部分都破不了。”
  王琦嘆息。
  這個案子里吸引賈平安的是洪夏的態度。
  他從另一個角度去分析了此事。
  “你想投靠長孫無忌!”
  他見到洪夏后,第一句話就讓洪夏面色大變。
  果然你是個二五仔,吃著鍋里,看著碗里的賤人!
  賈平安起身,“你莫要急著否認,洪飛之死弄不好與你有關。”
  “不可能!”洪夏的眼中多了血絲,看著可怖。
  賈平安手按案幾,身體前俯,盯著洪夏說道:“有人讓洪飛帶話回來,而你卻沒有依從,那些人就動手毒死了洪飛,就是給你的警告!”
  “胡說!”洪夏面色漲紅,“信口胡言!老夫從未聽過什么帶話。”
  賈平安重新坐下。
  洪夏喘息著。
  漸漸的,他的神色茫然。
  “說吧。”
  賈平安平靜的道:“是你的前程重要,還是你兒子重要?虎毒不食子,你難道能看著洪飛蒙冤,死不瞑目?”
  洪飛背著個爭風吃醋被毒死的名頭,據聞死的時候眼睛睜得大大的。
  當然,那是被毒死的反應。
  但此刻卻讓洪夏一個激靈。
  他雙手捂臉,“大郎回來說,有人讓他帶話,讓老夫站穩,不要和長孫無忌那伙人眉來眼去。”
  賈平安的第一反應就是李治。
  但李治不會采取這種手段,按照賈平安的理解,李治會尋機下手,讓洪夏一路撲街。
  是誰?
  賈平安知曉還有一個辦法,“長陵候可問問令郎隨行之人。”
  那些紈绔的隨從知道的東西比主人想象中的還要多。
  洪夏點頭,“多謝。”
  “查!”
  隨后就是追查。
  鄭遠東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他悄然來到了鐵頭酒肆。
  賈平安聞訊趕到。
  鄭遠東把玩著手串,賈平安冷冷的道:“你這個習慣會出賣你的身份。”
  鄭遠東這才把手串擼進去。
  “長孫無忌最近得意洋洋,談及了你那位阿姐,說是賤人得意,遲早原形畢露。”
  老鄭不錯,竟然知道來報信。
  賈平安點頭,隨后和他約定了下次想會面的暗號,最后才問了洪夏的事兒。
  “長孫無忌最近勢力膨脹,越發的目中無人了,洪夏在左武衛多年,若是能扎根,以后就多了個內應。”
  賈平安皺眉,“有人讓洪飛傳話給洪夏,讓他站穩了,別和長孫無忌那伙人眉來眼去的。”
  鄭遠東茫然,隨手又開始了把玩手串。
  賈平安想一刀子把他的手串給割了。
  “此事古怪,不是陛下的人。”
  這是明靜之外,第二個李治的心腹否定了李治還有一伙人馬,賈平安心中微松。
  給人做心腹,做打手也行,但不能有備胎,否則哪一天就狡兔死,獵犬烹了。
  若是只有百騎,就像是獨生子女,李治會把資源更多的傾斜過來,而且也會多一些寬容。
  賈平安看了一眼鄭遠東那被盤的反光的珠串,問道:“把玩這個有何用?”
  鄭遠東低頭看了一眼珠串,“在那邊孤獨,還得時刻提醒自己……某就是長孫無忌的人,一遍遍的說,某經常會覺著自己就是他的人,而把玩這個,能讓某心中寧靜。”
  他抬頭微笑著,“不然人會瘋。”
  做臥底沒人權,而且整日提心吊膽的,若是夢中說些什么……長孫無忌你這個老賊之類的話,回頭曲江池里就會多一具浮尸。
  可憐的人!
  賈平安覺得自己也是個臥底。
  一個來自于后世的靈魂在這里處處都顯得格格不入,上次昏迷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我的手機呢?’
  若是哪天夢中來一句:阿姐要做皇帝!
  第二天滿門抄斬,阿姐也被連累。
  想到此,他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了些許悵然。
  鄭遠東發誓看到的就是自己的情緒。
  感同身受嗎?
  他感動了。
  于是伸出手。
  賈平安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握住了雙手。
  幸而鄭遠東只是握了握,隨即松手道:“多謝了。”
  他謝我作甚?
  賈平安不解。
  晚些回到了百騎,他吩咐人去尋找那個讓洪飛傳話的人。
  可這等事兒就是大海撈針。
  賈平安拋開了此事,進宮請見阿姐。
  禮物很多。
  “阿姐,這是高麗參,我叫人去挖的,挖了好些,你平日無事別吃,救命用的。”
  很粗大的人參,此刻就是蘿卜般的無人關注。
  賈平安弄了一片來泡水喝,當晚鼻血噴的嘩啦嘩啦的,差點就想去偷香竊玉,把長腿妹子正法了。
  “救命用的?”
  “對。”
  賈平安沒說是吊命用的,但相信阿姐能明白。
  一堆禮物送上,賈平安最后遺憾的道:“本想給阿姐弄個新羅婢,可看了看,都丑,怕阿姐見了不喜。”
  武媚坐在凳子上,看著他忽悠,只是笑著。
  “你走了這陣子,朝中變化頗大。”
  “宮中如何?”賈平安擔心長孫無忌提早出手。
  武媚淡淡的道:“陛下越發厭惡她們了。平安……”
  “在。”賈平安一看就知道這是有事兒要教誨自己。
  武媚輕聲卻認真的道:“你要記住了,尋娘子,莫要尋本事太大的。”
  “為何?”
  后世都是男女一起工作養家,所以只要女方不是太強勢,基本上沒啥問題。
  “那些本事太大的女子……多半會暗自用挑剔的目光在挑剔男人,順帶暗中鄙夷一番。遇到事情也會指手畫腳。”
  阿姐,你這是在說自己吧?
  賈平安想笑。
  武媚卻很嚴肅,“你的性子我卻是知曉,若是來一個霸道的娘子,你多半會和她相敬如賓。”
  這話確實是。
  結婚是尋人生伴侶,不是尋個領導。除非性格互補,否則雞犬不寧。
  “我在琢磨……”武媚突然問道:“你喜歡衛無雙還是蘇荷?”
  拿著一份禮物的賈平安手一松,禮物落地。
  他干笑道:“阿姐,你為何問這個?”
  武媚似笑非笑的道:“你不能尋世家女,越簡單的女子對你而言越好。可那些商人女不妥,普通人家的女子沒見識,不能幫你持家。”
  阿姐太犀利了。
  賈平安頭痛。
  “去,把五郎抱來。”
  晚些李弘同學被抱來了。
  賈平安伸手,“我抱抱?”
  奶娘看著武媚。
  武媚笑道:“給他抱抱,算是提前體驗一番。”
  賈平安小心翼翼的接過孩子,腰都彎了,緊張的一塌糊涂。
  武媚指著他笑道:“看看,看看,抱個孩子就和抱著一團火似的。”
  眾人不禁大笑。
  隨后賈平安告辭。
  他前腳才走,李治就來了。
  “朕聽到了笑聲,很是暢快,難道是為了禮物?”
  地上有許多禮物,但就是沒有給他的。
  武媚捂嘴笑道:“平安剛才抱了孩子,就差渾身顫抖了,怕的要命。”
  李治不禁莞爾,“朕第一次抱孩子也是如此。”
  晚些,他和武媚緩緩回去。
  “舅舅那邊拉攏了一些人。”
  “臣妾覺著樹大招風。”
  “樹大招風。”李治負手看著前方,眸色陰郁,“他原先還把朕當做是親戚,如今的眼中越來越多的是權利與野心。”
  武媚默然。
  李治終究對長孫無忌還有一絲幻想。
  他突然止步回身。
  武媚差點撞到了他的后背。
  李治看著皇城方向,伸手按住了武媚的肩膀,很輕聲的道:“樹越大,越容易招蟲子。”
  武媚心中一凜。
  這才是帝王。
  消息來自于洪夏。
  “洪夏三天三夜未曾歇息,整個人看著分外的亢奮,他拷打了跟隨洪飛出去的人,有人說了,說這話的是袁晨。”
  賈平安起身,去墻邊拿橫刀。
  “袁晨,父親袁熙,和柳家親密。”包東介紹著情況。
  賈平安回身,“所謂關隴門閥,如今漸漸消磨了英雄氣,開始沒落了。可新人卻接踵而至……”
  現在的關隴門閥實際上已經在演變。
  若說老的關隴門閥,那必然要提及八柱國。
  可八柱國今何在?
  新的利益集團擁抱了關隴門閥,接過他們的資源繼續在指點江山。
  而這個集團現在的首領叫做長孫無忌。
  賈平安覺得太宗皇帝臨去前是在栽培自己的大舅哥,讓長孫無忌接過這些資源和利益。
  長孫無忌再怎么也不會篡位,換了別人估摸著能剁了李治,然后再度改朝換代。
  這大概就是先帝的打算。
  至于以后。
  以后他也管不了了。
  賈平安走出值房,目光轉動,“雷洪跟著,再帶二十名兄弟!”
  雷洪喜笑顏開,挑釁的沖著包東扯胡子。
  賈平安帶著人出去,有人去給王琦通風報信。
  王琦隨口道:“讓人去跟著。”
  周醒說道:“莫不是那個案子有眉目了?”
  王琦沉吟著……
  “針線呢?拿出來。”
  周醒面色微變。
  陳二娘的手心有汗。
  賈平安到了袁家的外面。
  這是一個大戶人家,但卻不是大貴人家。
  “敲門!”
  一個百騎上去敲門。
  雷洪手按刀柄,“武陽伯退后些。”
  這個馬屁賈平安沒吃。
  袁家的門開了,門子打著哈欠,在看到一群百騎后,那口氣就竄了回去,一時間竟然無法說話。
  賈平安微笑道:“告訴袁熙,賈某求見。另外,若是袁晨不在,那么就別怪我無情。”
  門子一溜煙就跑了。
  賈平安揮手,雷洪打頭沖了進去。
  前面的話只是安慰門子罷了,他哪里會坐等袁氏父子對口供。
  門子一路狂奔,到了后院時,氣度儼然的袁熙和看似乖巧的袁晨正在下圍棋。
  “阿郎!”
  袁熙正準備落子,被這么一喊,思路全亂了,竟然落在了邊上。
  袁晨笑道:“阿耶,落子無悔。”
  門子飛奔而來,“阿郎,百騎來了。”
  袁熙的第一反應是起身,旋即拉起兒子,“快,去躲起來。”
  “躲哪去?”
  賈平安帶著百騎大搖大擺的出現了。
  “你可以現場教唆他說謊,我保證會視而不見。”
  這是來者不善。
  袁熙沉聲道:“武陽伯來袁家為何?”
  賈平安看著面色蒼白的袁晨,微笑道:“袁郎君,洪飛在地底下看著你呢!”
  袁晨的腿一下就軟了。
  袁熙喝道:“大郎莫怕!”
  賈平安喝道:“拿下!”
  雷洪因傷未能跟著去遼東,已經后悔了許久,沖過去就按住了袁晨。
  袁熙一腳踹去。
  “拿下!”
  賈平安指著他,兩個百騎過去,聯手壓住了袁熙。
  袁晨在掙扎著,喊道:“你不敢!你不敢!”
  “年輕人火氣太旺盛了些,這是誰給你的勇氣?”
  賈平安微笑道:“把他的手放在棋盤上。”
  兩個百騎上去協助,把袁晨的右手按在了棋盤上。
  “我想剁手,可你們按著他的手腕,我難道剁他的五指?罷了,也成。”
  “你敢!”袁熙怒吼道:“我家大郎見過褚相公,褚相公親口說大郎前程無量!”
  “褚遂良啊!”賈平安按著刀柄,“他恨不能弄死我。”
  他看著臉也被按在上面的袁晨,問道:“說,誰讓你給洪飛傳了那些話,是誰動得手?”
  袁晨喊道:“有本事就弄死耶耶!”
  嗆啷!
  橫刀出鞘。
  賈平安舉刀過頭頂。
  袁晨的勇氣在迅速消散,當賈平安揮刀時,他閉上眼睛喊道:“是江順!”
  橫刀傾斜落下。
  袁晨的中指前段被剁掉!
  “不好意思,手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