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留閑院出來,穆典可徑直回了固安堂,寫了急件加印,派人飛馬送往各堂調銀。
她原本以為,南朝廷再怎么腐敗,起碼還有三四年國祚——爛船尚有三千釘,況且容翊這幾年推行新政,雖遭阻礙重重,多少見成效。方顯也說了,經整頓后的南軍較從前戰力大有提升。
怎料容翊給了她一個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數字:一年半。
最多一年半!
容翊說,北國會在今年秋天、草豐馬肥之時大舉犯境。對方容下手,試圖拿下方嚴在冀州的兵權就是一個信號。
黔州石家與金雁塵有勾連是毋庸置疑的了。屆時北軍犯邊,石檁會在南邊起事以呼應。
內憂外患下,南朝廷自顧不暇,各地反叛的火種失去了打壓,星星連片,必成燎原之勢……
金雁塵隱忍十年不發,布下這盤大棋,至今,已經沒有人能夠破局了。拓跋家族和石氏得到他們想要的土地和權力。而他,要借這些野心勃勃之輩的手去摧毀劉氏的江山。
——當初劉姓皇室屠了金家三百多口想要守住的江山!
“后悔嗎?”容翊問穆典可。
后不后悔在荒原上替金雁塵擋那一掌?后不后悔為他引氣解毒,將一個一腳踏進了鬼門關的人生生拉回?
穆典可想了想,她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然后搖頭,“天下大勢所趨,如同巨輪向前,不是哪一人憑一己之力可以左右的。金雁塵只是讓這一切提前了。我當時所做沒有錯,便不后悔。”
容翊抬眼將女子深深看,最后笑了一下,“將你推離你至常千佛身邊,大約是金雁塵此生做得最錯的一件事。”
穆典可笑笑,未應。
她猜那一刻容翊是悔了,但柳青蕪不會知道了;金雁塵是不是后悔誰又知道呢?
或許只有等到那一天,他將這條不歸路走盡,勝負都已見分曉,方才能夠靜下心,如容翊這般,閑坐一院,將半生對錯細分說。
莫以禪老練,從穆典可回堂后的一連串動作窺出她意圖,“少夫人是打算向皇帝示弱,令其放松放松警惕,徐徐退出京城?”
能在權貴集結的皇城中獨當一面的人物,眼光不可能不辣,穆典可并未感到意外,“非徐徐退,最好一年之內,能夠塵埃落定。”
莫以禪略詫。穆典可行事果斷,但非沖動之人。應是這一趟出去,見了什么人,得到了切實的消息。
他沒問。
東家既有決斷,他照做就是。
“……痛快繳了兩百萬,那余下的一百萬兩斷然逃不掉了。既然三百萬兩都拿出來,再榨一榨,興許還能出點油水。”
穆典可伏案疾書,徐緩道,“朝廷不會輕易松嘴的。屆時做出難以為繼的樣子,該討債討債,該變賣的變賣,兩鋪一堂的大夫和眾親眷們如何安頓,莫叔您比我在行。”
事到如今,破財是免不了了。
若能損些錢財,換在京諸人平安,換固安堂合理合據地退出建康,留存實力,也值得的。
莫以禪面色沉凝,在實說穆典可說的一年內退出京城是否可行。
“有難處嗎?”穆典可回頭問。
難處當然有,且不小。
不過莫以禪不是一般的當家。
幾十年里,他被常紀海在各個藥堂之間調來調去,最后來到京城這個關系錯綜的地方扎根,做的事情沒有一件容易的。只盤算數息,他心里便有了數,道,“老奴全力以為。”
穆典可笑了,“莫叔一口一個‘老奴’,是要同我生分么?讓千佛知道,又該說道我了。”
因斂容向老人家鄭重行了一禮,“京城之事,就拜托莫叔了。還請您盡管放開手腳去做。人、錢、物,但有所需,千佛與我定當全力支持。”
莫以禪連忙還禮,“應盡之責,少夫人折煞老——夫了!”
又問,“不知少夫人幾時離京?”
穆典可挑了挑眼尾,莫以禪繼續道,“……好草擬個章程,請少夫人過目。”
這時外頭有人通報,說昌運和福隆藥鋪子的兩位掌柜到了。
除了固安堂,常家堡在京城另有兩座藥鋪,專售制成各種丸、散、膏、丹的成品藥。
有尋常百姓消受得起的;也有一些用材昂貴、炮制耗工又耗時的養容養生之物,譬如當初常千佛差黎笑笑從建康帶去清水鎮上的舒痕瓊脂膏,一盒千金,非高官顯貴、富商巨賈難以負擔。
京城顯赫人家的夫人和小姐們每年都會在兩所鋪子預存大額銀錢,以求最早拿到新的香料和膏方。
也有一些沒落貴族,或手中有些實權的小戶官吏,打著賒欠的名義行索要之實;更有強行入資,想要分一杯羹的……
兩鋪規模不如固安堂大,但所涉千絲萬縷,想短期之內撤走,一樣非易事。
穆典可抬紙吹干墨痕,笑道,“如此辛苦莫叔。我不急,多逗留幾日無妨。”將信紙折了封好,一行喚梅隴雪,一行提步本章未完,繼續下章閱讀 往外走,邀道,“京中人事我不熟,莫叔一道去見見兩位掌柜?”
歆白歌進宮打探消息未歸,宮里倒先來人了。
——靖貴妃薛清靈邀請穆典可進宮一敘。
自然是受劉顓授意。想來劉顓貴為天子,即使吃相再怎么難看,也做不到觍臉向民婦索財,只好派自己的寵妃出馬了。
莫以禪擔心當中有詐,執意讓莫垣陪穆典可一道入宮,被穆典可拒絕了。
劉顓為求財,并不是沖著她本人來的。退一萬步講,她真的在宮里出了什么事,莫垣更該留在外頭,協助莫以禪主持大局。
一堂兩鋪看似團結,沒到危難關頭,人心如何,誰說得準呢。
穆典可最后帶了苦菜花入宮,以丫鬟之名。
“妖妃的母親是江湖中人,所以她從小投在古月派下學劍。古月派是名門正派,照理有資格參加武林大會,姑娘見過她沒有?”苦菜花這一月混跡秦樓楚館,沒少打聽劉顓的后宮之事,“聽說也不是多美,比方卿言差遠了。”
“沒見過。”穆典可答倒。
倒是聽過。
——“小四兒,我跟你講啊,上回你回洛陽了,小六還送了古月派的薛清靈一大束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