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送完張伯回來,意外看見安緹如站在門前同小葉說話,腰上還挎著一把長劍,劍柄銅制,打造很是精美。
“公子爺送的。”
安緹如特意拔出來一段劍,在穆典可面前晃了一晃,劍芒如冷月,的確是把好劍。
“這劍叫作‘偃月’,比‘息泉’劍還要鋒利。趙平都不高興了,說‘息泉’被少夫人拿去和‘天下第一劍’打了一架,明明是我占了便宜,公子還要送我劍,實在是太偏心了。”
穆典可本來還想為折劍的事向安緹如道歉,倒是沒機會說出口了。
因笑道,“趙平要是覺得不公平,也容易解決,你跟我打上一架,等上十年八載,說不定我也成‘第一劍’了。”
趙平連忙拱手辭,“屬下不敢。”
安緹如早上跟著常千佛一塊出去的,他既回了,常千佛肯定也在屋里了。
穆典可又同安緹如和趙平兩人說了些比武的事,進屋去,芷言正在擺茶點,告訴她公子爺在書房。
穆典可從芷言手里接了托盤,將門推了一縫,見常千佛坐在書案前看禮單,劍不在匣中,說明他取出來看過了。
臉色還好。
穆典可輕手輕腳地走上前,托著漆盤盈盈一拜,做個諂媚又妖嬈的姿勢,膩聲道:“公子,先歇歇,進點茶果子?”
常千佛掀了下眼皮,“好好站,不知道自己腿上有傷?”
還惦記著她的傷。
穆典可受到鼓舞,立刻放下托盤,轉到書案后,就往他身上擠,“相公在看什么?”
“看夫人的嫁妝,二十里。”常千佛拿腔拿調地說道,“還有容相爺送的琴——‘綠綺’,四大名琴之一,有錢也難買,還成就過一段佳話呢。”
什么佳話,不就是一個見色起意的文人,彈了一首孟浪的曲子,引得富家女聞琴夜奔的故事么?
穆典可真是想掐死容翊的心都有了。
堂堂一國相爺,小心眼至此,這是想給誰添堵呢。
“我又不稀罕,我就想給緹如找把劍。”她小聲分辨道,余光瞥到案上的“玄同”,靈犀一閃,指給常千佛看。
“我還是喜歡爺爺送我的這把劍,很特別,古人說‘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便是這般。”
趁機又往常千佛懷里蹭了幾分,“你不覺得這話也是在說你嗎?我帶著這把劍,就好像你陪在我身邊,保護我一樣。”
這回的話總算是說對了。
常千佛臉還繃著,眼睛卻笑了,伸出手來一兜,穆典可便借力坐到了他腿上。
這種機會她當然是不會放過的,伸長脖子,“吧唧”在常千佛臉上親了一大口。
末了,還沒忘把一雙含情目笑彎了,笑出一對深深的梨渦來。
常千佛徹底繳械投降了。
“……當時,來不及告訴你。”穆典可摟著常千佛的脖子,撒嬌道,“你也知道,穆滄平是不會殺我的,他找不到更好的繼承人了。何況眾目睽睽,他怎會傻到再給人落一個‘殺女’的口實?”
“那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你?”常千佛佯裝嚴肅,忽然想起什么,情緒有些低落,“竇氏派人來洛陽,張伯跟你說了吧?”
穆典可點頭。
“我也是才知道。”常千佛沉聲嘆了口氣,“現在想想,真是后怕……雍和宮,魏光燁,八俊,這還是只是現了身的,藏在暗處還不知道有多少。”
“再多不是還有你嗎。”穆典可抬手去撫常千佛緊攢的眉毛,笑起來,“好丑,像個老頭。”
撇撇嘴抱怨道,“我也是實在煩不過了。今天來個歆白歌,明天再來一個畢敞,日子都消停不了了。找穆滄平打一架多省事兒,看他們以后誰還敢來。”
這話雖狂,卻是大實話。
穆滄平在位盟主多年,實力從來沒有被懷疑過。
李慕白一代劍宗,名劍榜上位列第二,在他手下也只能勉強走過三百招。
至于兩年前,那些乘興而來,勢要給南朝武林重棒一擊的各國武者,在他一劍之利下,最后無不灰溜溜地離場。
十三個挑戰者,被人抬下決斗場的多達十一人。
無論穆典可這一仗打得是否漂亮,是輸還是贏,她敢跟穆滄平打,那這個江湖,就沒有幾個人敢跟她打。
“你呀。”常千佛捏了捏穆典可的鼻子,實在拿她沒奈何。環伊人入懷,緊緊地抱著,以此來紓解自己的憂心與后怕。
從前他是不害怕的,覺得只要他足夠堅持,誠心相待,就總有一天會打動那個心有堅壁的姑娘。
后來他才知道,她不僅會逃,還有可能會死。
那段只能靠用藥維持她最后一線生機,連睡夢里都在恐懼的日子,他此生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我知道你會在我身邊的。”穆典可抱緊常千佛的肩膀,頸勾頸,鬢角耳廓相磋磨,聲音低柔而悱惻,“但你不能總在我身邊。所以我要強大起來,當你不在的時候,能保護好自己——才有命與你長長久久。”
“爹”,歆白歌收住腳步,垂眉喚道。
穆滄平正在運轉一段極長的內息,有頃,方才睜眼吐出一口緩慢悠長的氣息,目光在歆白歌臂彎白色拂塵上停了一下。
他起身進了屋。
沒說話,就是要她跟上的意思。歆白歌站在書房門口,看穆滄平從桌上拿起那塊嵌著火紅楓焰的鐵牌,走到她面前遞給她,平靜的瞳仁里終于閃出一絲驚愕。
“爹?”
楓焰令是盟主之令,雖然穆滄平已于兩年前早早地卸下了盟主之位,但在江湖上的號召力依然強大。
這塊令牌依然有用。
拿到它,就等于手握了一股龐大的力量,對這個江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有了生殺之權。
“拿著它。”穆滄平沉厚的聲音響起。
歆白歌惴惴。
穆滄平今日的舉動,意味著他已對穆子建徹底失望了。
為了姓氏的傳遞,以及顧全穆子建的顏面,他仍然會將家主之位傳給三子當中唯一練了穆家劍的長子。
但是他手上的東西不會全部給穆子建。
最起碼,由他一手辛苦建立起來的勢力王國,不能由一個他不信任的人去掌握去從和生死。
歆白歌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可是她抗拒不了穆滄平的威嚴。終伸手,接下了這塊燙手的鐵牌。
接下權力的同時,也接收了命令與責任:從此她就是穆滄平的一雙眼睛,替他看著穆子建,扶助他,匡正他,順從他又制約他……必要的時候,取代他。
“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穆滄平說道,“到任何時候,都要記住你最初是為了什么嫁進穆家,以及你手上這塊令牌存在的意義。”
“是。”歆白歌應道。
穆滄平對歆白歌寵辱不驚的性情很是滿意,側目又看了一眼垂落她臂彎的白色拂塵,道“你能信守承諾,我很欣慰。”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為勇;知其不可為而弗為,是為智。”歆白歌應道,“兒媳技不如人,愿賭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