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攸南奉穆典可為主,是希望她能有一個金家婦的身份,好凝聚舊部,為金門復仇。可瞿涯是為哪般呢?
他可是金雁塵的老丈人。真能容忍自己女兒的位置被人后來居上占了去?
陳寧徐徐笑道:“看來大統領是在京中呆久了,習慣了貴人們重面子輕里子的那一套。江湖中人可不愛那些虛的。
一個金家六夫人的名頭,金雁塵活著的時候,都沒有見瞿涯在意,何況金雁塵已經死了。把穆四推出去,親閨女就安全了,這一手不是很妙么?”
王玄心神不屬地聽陳寧剖析,也覺有些道理。可他還是不能信:金雁塵真的就這么死了嗎?
譚周連環毒計都沒傷到一根毫毛,容翊陳兵三萬也沒殺死的人,就這樣輕易被一個東瀛忍者得了手,給毒死了?
王玄心中涌起有一股難以言表的失落。
他希望金雁塵死,但絕不是這么個死法。
正如名將,戰死沙場、馬革裹尸才是最好的歸宿。老死病死,聽起來多少有些遺憾。
“大統領不高興么?”陳寧道:“金六死了,可是大統領的功勞。”
王玄苦笑。
是功是罪還真不好說。
照理說,金雁塵死了,劉顓交待的差事辦成了,只用回京等著領賞就可以了。可是一百多名皇家精銳殞命當場、有來無回,天子震怒之下會作何處置實難預料。
要全死了也還好了,偏偏又幸存了那么幾個。
皆是無恩無義的小人,要么是外族人。指望他們為自己辯罪開脫是不可能了,不狀告他這個大統領指揮之失就要謝天謝地了。
當然,也有可能畏罪脫逃。
兵逃將之罪。如果這是金雁塵有意安排的,他真的要佩服這個英年早逝的對手了。
“……容相,最近可安好?”沉吟良久,王玄沉聲緩緩發問。
作為備受倚重的天子近臣,手握京畿戍衛之權,王玄原本不需要屈就哪一陣營。
持身中正,不黨不同,是他寵固之道。
可如今不同了,他這個大統領之位多半是保不住了。
做了太久的孤臣,他在朝中并無可退之屏障。一朝失了圣心,必然人人可踩可欺。他必須在倒臺之前,為自己尋找一座有力的靠山。
建康四大家,三座陣營:蘇氏新起,寧家穩固,方容式微。
然而他最看好的,還是容翊。
陳寧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穆典可回到槐井街時,徐攸南已經醒過來了。
昨天晚上,他差點被常千佛在盛怒之下給殺掉。
就在常千佛的手卡上他的喉嚨,即將把脖子扭斷之前,他開始吐血,一口緊一口,直到把自己吐暈過去。
阿西木診斷是悲痛過度,五內俱耗。
常千佛甩開徐攸南之前也順手薅了把脈,只為了確認他是不是裝病。
又或許他突然間明白過來,無論徐攸南如何設局逼迫,最終做決定的還是穆典可自己。
他愛了一個全天下心腸最硬最狠的姑娘,就是把所有人都殺光了,又有什么用呢?
“四兒回來了。”
徐攸南含胸佝背站起,半點沒有平日飄飄擬仙的風度,臉色蠟黃,憔悴盡顯,嗓音也是干澀的:“秦掌門來了。”
穆典可這才看清屋里還另有人。
房間正北方位置一張八仙方桌,徐攸南坐左側,面朝南方;右首坐著一身素色麻衣的秦川,秦少禹和幾名擎蒼派弟子伺立身邊。
一行人剛剛吊唁畢。
見穆典可回來,秦川起身揖禮,秦少禹和其他弟子也都躬身作拜。
穆典可還以大禮。
“四小姐節哀。”秦川沉聲說道。
穆典可點點頭。
她剛送走常千佛,心摧念悲,神情恍恍惚惚的,確是哀痛不勝的模樣:“秦掌門有心。”
秦川沉默片刻,似有無限心事糾結,隨后道:“秦某人慚愧。昔年吾與燭明相交,雖君子情分,其淡如水,亦可引為生平唯一之知己者。
及至后來,金門罹難。我雖疑事有蹊蹺,一則力有不逮,二念堂上春秋已高,不忍添其煩憂,茍且自安,未替好友滿門覆滅討求一個真相。
十多年來,夙夜煎熬,未嘗心安。而今金家最后一絲血脈斷絕,川實深痛悔之,悔不該因一己之恩仇,枉顧大義。”
穆典可深詫。
其實金家滅門之時,金燭明過世已有三年之久。
秦川作為金燭明生前好友,在金門煊赫之時,為求避嫌,與之相交亦是淺淡,只在金燭明過世后,為緩二老思子之情,才往金家走動頻繁了一些。
金門被滅,朝野震動,平日那些趨之若鶩的江湖客多避之不及。秦川卻不懼報復,毅然赴長安為金家全族打點后事。
其后年年此時,都要北上代金燭明掃墓祭酒。
此等情義,已是難得。
可是聽秦川所言,竟是自責多年。而且他的話,猶有未盡之意。
“前路艱險,日后四小姐如遇困難,盡管直言。只要秦某能做到的,當義不容辭。”
穆典可與徐攸南兩人俱是一愕。
弗說明宮滅了姑蘇一個柳,與秦川有殺妹滅同門之仇,擎蒼派也一向行中庸道,與朝廷不親不疏,彼此不犯。
為何突然之間改了主意?
“父親說,蒼生安定才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王道皇權,大不過這個理。”秦少禹說道。
穆典可明白了,秦川在經歷滁州城的瘟疫,爆炸和水災之后,對朝廷失去了信心。又或者說,失望由來已久,滁州之禍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主仆倆對著秦川深深拜下。
“秦掌門,請借一步說話。”擎蒼派一行即將離去時,穆典可忽然叫住了秦川。
一封信,未封口,顯示著主人對所托之人的信重。
“秦掌門今日不來,我也要去拜訪的。”
穆典可說道:“我想來想去,偌大一個滁州城中,我可以放心將此事托付的,也只有您一個人了。”
她抬起雙手,將信封畢恭畢敬遞送到秦川面前。
信封上墨字略澀,書著一行行楷——常家堡少堡主千佛親啟。
“還請秦掌門在合適的時候將這封信交給…他。”
事至今日,那個名字突然就成為她一個人的秘密,成了心尖上最后一點乍暖還寒,苦澀提起,也吝于同其他人分享。
“何時合適?”沉默了一會,秦川問道。
穆典可荒蕪的眸子里絲微迷茫:何時合適?又有誰知道呢。或許一月,或許一年,也有可能是十年。她一時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希望那個時刻早些來,還是晚些來。
“時候到了,秦掌門就知道了。”
穆典可說道:“屆時還要勞煩秦掌門親自走一趟。倘若距今時日尚短,他仍未釋懷,就請秦掌門將這封信交給他。
倘若……他已娶妻生子,前塵淡忘,您就將此信燒了,權當沒有今日之事。”
秦川接了信,鄭重收入袖中:“四小姐有托,秦某定當不負。只是……”
他略頓了下:“敢問四小姐,將適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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