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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曲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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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院里頭人來往。

  瞿涯、班德魯和在滁州的三位上君都分別來過了,領了吩咐離去。最后一個來的是云央。

  書房里卷帙迭延,連牘蔽墻。金雁塵作為一個成天打打殺殺的江湖客,走到哪里都帶著成箱的書,這個習慣是很讓人費解的。

  他讀書和穆典可又不同。

  穆典可學奇門遁甲、機關術數,實用,也合她的身份。金雁塵的書架上卻多是兵書,輿圖,或是《長短經》、《捭闔策》一類的書籍。

  云央第一次進金雁塵的書房,看到琳瑯滿架子的書,著實嚇了一跳,傾慕之心卻是益濃益甚了。

  在她看來,金雁塵是這世間最優秀最出色的兒郎,落草江湖是屈才,踏馬天下才是他的格局。

  唯獨在一堆氣象大開的書籍里顯得格格不入的,是一本書脊厚闊的《漢樂府》,書皮有些褪色,脊背上起了褶,稍微有損,失常翻閱過的痕跡。

  金雁塵現下手中正捧著這本書。

  大約腿生得太長的緣故,他坐著的時候,總有一種肢體伸展不開的感覺,一腿半曲著,另一條腿干脆就抬到了案上。

  案頭一只三足瑞獸香爐,細細燃著不知名的熏香。門窗掩著,煙霧盤繞,他的臉龐就隱在那一片繚繞的輕煙后,輪廓益發地深邃,深出了一絲絲憂郁的味道。

  “六公子。”云央走上前,輕聲喚道。

  自得了徐攸南的點撥,他在金雁塵面前的言行舉自然了許多,沒有再刻意作嬌媚。只不過多年的習慣使然,抬步時還是會不自覺地扭腰擺臀,弱柳扶風行,姿態仍是娉娉裊裊的。

  金雁塵抬眼看了云央一眼,面上那柔和得讓人恍惚生錯覺的憂郁神情一瞬間盡斂了,又回復一慣的冷硬態度。

  “來了。”

  他抬起手,修長四指按在一摞厚厚的草紙上,推過來:“先看看這個。”

  深淺筆畫描出怪石凜寒,棟宇深奇,是陣法圖!

  順筆蒼勁,回筆凌厲,一氣運貫其中,渾如天成。云央見過金雁塵的筆跡,光看這落筆的氣勢,就知道是他的手筆。

  最上面幾張圖畫筆墨新干,應當是才繪出來的。

  “隔壁有一家院子,走鏢的夫妻兩人帶著三個女兒。你接近他們,明天日落前,把這個陣布在后院里,可能做到?”

  金雁塵素來話不多,下達任務也十分簡扼。

  云央從腹搜索出的一大篇委婉謙辭生生遏在了舌尖。

  金雁塵表現出來的態度十分明白:他不愛說廢話,也不想聽任何理由。能就是能,不能就不能,除此無它。

  “能!”云央抿了抿唇,決心孤擲一把,干脆利落地應道。

  不到兩天的時間,這對她來說,很難。但她放過這個難得等來的機會。破除柳家的困龍陣失敗,已經讓金雁塵對她失望過一次了。

  “好。”金雁塵滿意頷首。起身,握著那本《漢樂府》,往身后書架走去。

  “這一家人的具體情形,徐攸南會跟你交待清楚。這期間,翟青和啟桑也會全力配合你,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當然……”

  他語意微頓了一下,抬手將《漢樂府》插進書架里,道:“有不懂的,可以去問姑娘。”

  他背對著云央,抬手插書時,衣坎帶起了寬袍,熨帖腰身,愈發顯出那腰的瘦瘦而勁,如巖上之松。

  云央有些癡怔。

  等金雁塵不聞動靜,回頭看來時,她才微紅了臉,低首一斂衽,盡量叫自己的語氣中規中矩的:“屬下明白。”

  含羞欲語千萬句,一朵水蓮不勝風。

  云央知道自己此時的樣子定然是極美的。她一貫知道如何展露風情,俘獲男人的心。但這一刻,她極力地克制低著頭,沒讓自己再有任何再進一步的動作。

  徐攸南告訴過她,她的那一套,對金雁塵是不管用的。

  “最媚的女子有多媚,你一定沒見過。”徐攸南是這么說的:“我見過。最解語的,最有風情的,歌喉好的,文辭佳的……所有你能想得到的,我都往他身邊送過。

  可是她們都沒有成功。

  你看他偏偏不反感譚千秋。不是因為譚千秋長得丑,是她安分,能做事。有用的人才能留下來。”

  比起輕岫恃功而驕,拓跋長柔手段用盡、一心想將金雁塵征服裙下,云央就低調安分多了。

  從進入滁州,她一直沉下來刻苦鉆研陣法。這是她擅長的,也是她同其他人相比,最大的優勢所在。固然比不上穆典可,卻也足夠讓她在人才濟濟的明宮內占有一席之地。

  金雁塵果然就注意到她了。

  她已經是嫁過人的婦人了,此時卻有一種少女情竇初開時的怦然心喜。

  “屬下…告退了。”她捧著陣法圖紙,已經走到了門邊,金雁塵又叫住了她。

  “裝這個盒子里。”金雁塵說道:“布陣之事,除了我剛才提到的那幾人,絕不可外泄。”

  “是。”云央低聲應道。

  門邊博古架的第二層,一個西番蓮銅胎瓶旁邊,置了一個長寬約一尺的紅漆暗花盒子,面層做工極是考究。

  云家莊的財力固然不比明宮雄厚,但也是江南一帶有名的富戶。從小被嬌養的云大小姐也是見過好物的,瞅著那盒子樣式,應當是盛裝香粉首飾的妝奩盒,用材做工俱是上等,價值應當不菲。

  盒內分三層,最下面一層,在底板上雕鑿成流線分隔的一塊一塊,盛了各色胭脂與螺黛。

  上兩層被揭去,留置了安放圖紙的空間,至于那兩層原先是什么,自是不得而知。

  “還有兩格首飾,在徐攸南那里。”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金雁塵淡淡說道:“你自去跟他取”

  果不其然,金雁塵是不會想到買這些東西的,只有徐攸南才能猜透女人的心思。

  云央想到了那支令自己寶貝了一些時的紅寶石金釵,心下略有些失落,卻并沒有表現出來,欠身,笑容得體道:“多謝圣主。”

  掩門去了。

  金雁塵召人商量要事時,煙茗等人是不得靠近書房的。

  煙茗早已習慣了的,輕岫卻有些憤憤不平意:若是瞿涯,班德魯等人也就罷了,云央身份也不見得比她貴到哪里去,她憑什么就單獨去得?

  她手里拿著一塊濕抹布,心不在焉地抹著隔斷上的灰,覷眼見云央抱著一個漆面精美的盒子從書房里走出來,粉面暈透,心中霎時里像有亂刀子扎下,眼中銳箭亂射,滿是恨然意。

  “一個死了丈夫的殘花敗柳而已,得意什么?”

  自從察覺到煙茗對自己的冷淡以后,輕岫索性也不偽裝了,想說什么,想做什么,也都不避諱煙茗。

  她故意抬高嗓子,惡毒地說道:“還真以為自己是二八年齡的黃花閨女呢,裝什么羞澀。”

  煙茗看了云央一眼,見她默默深低著頭,一語不發,不由得有些愧疚。

  輕岫滲入蘇家,打探到有關墨香的情報,兼陷害蘇鴻遇有功,得了大大的嘉賞。又被徐攸南看中天賦,收編進“隨風潛入夜”,不再是個如她一般的粗使丫鬟,待她態度便也張狂起來。

  煙茗有心替云央解圍一句,卻也實在招惹輕岫不起。

  誰都沒看到,默默低頭走過的云央,嘴角極快地閃過一抹冷笑。

  輕岫之蠢,更甚于拓跋長柔。

  她嫁人是為了金雁塵嫁的,死丈夫也是為了金雁塵死的。輕岫以為拿此事做筏,會讓金雁塵嫌棄她是個嫁過人的婦人,這就大錯特錯了。輕岫罵得越狠,金雁塵就會越感激自己為他的復仇之業作出的犧牲。

  徐攸南說得一點沒錯,要想打敗女人,就不要把精力放在與女人的撕扯上。你看遠一點,她自相形見絀。

  從庭中那個孑然獨立的美人身邊走過時,云央也沒有像輕岫那樣出言侮辱和嘲諷她,她目不斜視,像一只高貴的孔雀,從穆月庭身邊走了過去。

  輕岫也不知道想想,既然院中這個女子是金雁塵最痛恨的仇人的女兒,可為什么金雁塵沒有殺了她。

  非要傻到去跟穆典可作對這種事,她以后不會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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