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蓮秀道:“那可未必。你是沒看見常家那小子的癡迷樣。他要是真的不管不顧,非要娶穆四進門,老爺子就這么一個孫子,不見得能擰過他。你再看看良慶的態度。他可是老爺子面前說得上話的人。”
譚周道:“良慶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老爺子老了,要取悅新主人。但是你們都錯了,常老太爺從來都不老,他眼不花,耳不聾,精明著。娶穆四這樣的孫兒媳婦進入,不僅意味著常家堡從此要卷入江湖爭斗,還要將自己放到朝廷的對立面,他怎么會做這種蠢事情。”
俞蓮秀皺著眉,面有憂色:“可你別忘了,那是穆四。我還記得,她還六歲的時候,就說動了一個旅居長安的皮影戲班子教了金家一眾大小孩子一個月皮影戲,在金震岳的壽宴上演了一出……”
俞蓮秀瞇起眼,透過窗縫看著江南水鄉的明艷山水,卻好似看到那一年,金家熱鬧的后苑里,大幕布上沙場縱橫,鐵馬金戈;壯士結義,豪氣干云……金家兒郎們在幕布后敲鐘擊缶,用稍嫌稚嫩的嗓音唱著鏗鏘的句調。那是怎樣熱情而歡愉的歲月啊,已然逝去了很多年。
他喃喃說道:“我還記得那出戲,叫《桃園天下》,他們把那出戲改了,忠肝義膽終究戰勝陰謀詭計,多天真的一群孩子……”
他說著感慨:“穆四…真的是一個讓老天都嫉妒,都想要滅掉她的小姑娘。見過她的人,就沒有不喜歡她的。
我記得,那是陜北的一個戲班子,班主姓胡,也是個江湖人,出了名的軟硬不吃。穆四卻憑著一張巧嘴,說動那班主在長安駐留了一個月,戲也不演了,專教那群孩子提線唱腔,一個個從頭教起。
她想做的事,有哪一件沒做成的?
她怎會不知道嫁與常千佛,能給她帶來的好處……”
譚周靜靜地聽他感慨訴完,不動聲色,緩慢說道:“老俞,你可是后悔了?”
俞蓮秀猛地轉身,一瞬間變得情緒激動,滿眼都是憤恨:“我當然后悔!我悔得要死,要不是你們逼我,我會變成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會淪落到現在這般天地,不僅兒子孫子,甚至連我自己,都不能姓自己的本家姓”
譚周眼眸幽沉,道:“你可以改回來啊。大不了身敗名裂,大不了讓金六和穆四追殺你。”
俞蓮秀戛然聲止,像被人驟然捏住了嗓子一樣,尾音粗嘎而突兀。瞪著一雙眼,狠狠盯著譚周,眼里滿是怨毒。
片刻后深吸了一口氣,平靜轉過身去:“還說這些干什么。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譚周道:“你知道最好。你的這些想法,可別被盟主知道了,他可不像我,是個念舊情的人。”
俞蓮秀嗤笑了一聲:“金哲彥聽了你這話,怕是能從地底下爬出來吧?”
譚周道:“是他自己蠢,不知我從一開始,就是盟主用來對付金家的一招棋。怎么可能跟他做兄弟?”
他不緊不慢地呷茶:“自從三姓滅門,你整個人就不一樣了。疑心變重,膽氣也不如前……”
俞蓮秀苦笑道:“你難道不怕么?柳宿天都讓他們查出來了……你這么多年跟他打交道,可曾討到過他什么便宜?還不是一夜之間說滅就給滅了。說起來不怕你笑話,我現在晚上睡覺,一夜都要換三四個地方,就怕被徐攸南的錦衣行找到……”
譚周不以為意道:“該來的總要來,怕是躲不過去的。”
他從袖中取了一只封蠟的銅管出來,放在刻花鑲紋的槐木桌角:“你此行去建康,幫我去蘇府送一封信。”
俞蓮秀皺眉道:“蘇家?太子太傅蘇潤景的蘇家?你找他們做什么?”
那可是金七小姐金采墨的娘家。
譚周道:“是這個蘇家,不過我不找蘇潤景,找蘇鴻遇。你送完信,且耐心等他一等,讓他給你個回復,他若不愿意,你就問他,墨還香否?”
俞蓮秀聽得最后四個字,臉色遽然發白,默然接了竹管,不再多問。
譚周緩緩開口,卻是接著之前的話說:“穆四是很聰明,如果她能看到常千佛給她帶來的好處,削尖了腦袋執意要進常家堡,有可能真的讓她做成了。但問題是她看不到。”
“何以見得。”
“情為障,愛是毒,如果她真的愛上了常千佛,她會走。如果不是,我有千百種方法讓常紀海親自出手。”
譚周擱了茶杯,緩慢起身:“我得走了,晚了就走不了了。”
行至門前停步:“我知道你布了很多人,想趁穆四傷重殺了她。不過我奉勸你還是撤了,良慶態度已明,你動不了她。還有,瞿涯已在來往清水鎮的路上了。你最好在一個時辰內離開。”
譚周長得很普通,身材普通,相貌普通,扔到人群里就找不出來。
他緩慢踱著步,借著人群的遮擋,遠遠地往市集方向看了一樣。
一個黑衣長發的女子挽著常千佛的胳膊,隨人流往前。一雙眸子黑如琉璃,燦如星子,烏溜溜地轉動打量四周,兩頰梨渦凹陷,笑靨如花。
還是從前那個靈動的精靈模樣。
好久不見了,穆四!他把帽沿拉低,緩慢退入街角深處。
過午的清水鎮從沉寂中蘇醒過來。
萎靡蕭條了一中午的集市又熱鬧歡騰起來,行人車馬來往,小販們扯了嗓子地吆喝,更有那臨街的店面,伙計們直接捧了衣料首飾和胭脂水粉,出門來拉客。
對于一個小鎮上的集市會這般熱鬧,常千佛是很感意外的。
問過路人才知道,此處的市集分冷場和熱場兩種,三日冷場才逢一熱場。且因周圍山地交通不便,許多人路上耽擱,到時已經中午,要在鎮外的三里屯飯莊用過飯才來。
今日熱場,又午時剛過,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刻。
常千佛道了謝,笑問穆典可還要不要逛下去。
他的印象里,穆典可偏愛幽靜,并不是個愛熱鬧的人。
不料穆典可這會興致卻高漲得很,聞言想也不想地答道:“逛啊,你不是帶我來花銀子的嗎,不花你個兜兒精光,我才不回去。”
轉頭沖一個賣糖人的攤販道:“老板,我要五個糖人,要最大的,最貴的。”
又指了指常千佛道:“他付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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