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徐攸南還是不能走。
這回倒不是他故意跟穆典可擰著來。他昨日的確是去見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線人,而且今天還有兩個重要線人陸續抵達姑蘇。
徐攸南所掌管的情報宮設五門三十六扇,按所劃分的區域不同,五門依次命名為東西南北中。
每一門分作七扇:窺天、知地、攬微、曉著、洞明、破暗、防漸。每一扇下又有細的職能劃分,分工十分明確。
五門主轄制著各自麾下的七扇門。除遇緊急事宜,扇主和扇子可直接與徐攸南聯系外,通常都是五門主將收集到的情報匯總后篩選甄別,再報于徐攸南。
獨立于五門三十五扇外的第三十六扇門是情報宮一個特別的存在。沒有分區,也沒有職責劃分,更不設事務處,也不知道扇子們究竟是哪些人,又去了哪里。
第三十六扇就像一個憑空的存在。
此扇由徐攸南一手創立,親自掌管。每一個扇子都是徐攸南親自選拔,與之保持著單線聯絡,許多連金雁塵都不認識。
能入此扇者要么天賦異稟,于此道十分擅長;要么在情報宮浸淫多年,老辣成精。這些人被派往最危險的地方,刺探最機密的情報。
換言之,第三十六扇的扇子是情報宮最優秀和精銳的力量,擁有一個優秀暗探必備的全部素養。與其他門扇那些術業有專攻的扇子們相比,這些人近乎全能,無需職能配合,都是單獨完成任務。
第三十六扇做著情報刺探的工作,名字卻起得風雅,叫“隨風潛入夜”。
第三十六扇的扇子們也有著一個有別于其他門扇子的名字,叫錦衣行,寓意暗處顯光彩。這名字是徐攸南親自取的,倒是符合他的品味。
錦衣行深入隱匿,絕少現身,現身必有大事。
所以一早徐攸南親自來清平居向穆典可說要停留幾日時,穆典可并沒有表現得像昨日那般憤怒,相反態度十分和悅,問:“是洛陽來人了嗎?”
徐攸南是那種給幾分顏色就能開個大染坊的人,歪著頭笑瞇瞇道:“你這么厲害,你猜啊。”
站在一旁的昭輝便忍不住嘴角一抽。
徐攸南仙人之姿,單論容貌沒得說。但一開口……真是讓人嫌到骨子里!
每每當年近五十的徐攸南與雙十不滿的穆典可坐在一起對話,昭輝反而覺得穆典可更像個不同小輩計較的長輩。
穆典可對徐攸南這種好賣關子的作風習以為常,容色平淡沒什么反應,說道:“譚周?”
譚周是一個傳奇的江湖人物。
他的傳奇之處不在于他有多么厲害,而在于他不同于一般人的經歷。
譚周既不是出身武學世家,也沒有師從名門。三十五歲以前甚至不會武功。
譚周是一個小鄉紳之子。出生時家業便破敗凋零得所剩無幾。十歲父喪,母親靠著給人做刺繡供譚周和兩個弟弟讀書。
然而不是所有的茹辛寒門都能奔出一個好出路。譚周寒窗苦讀數十載,文章一般,朝中亦無人舉薦,至三十五歲仍一無所成。
三十五歲的譚周扔下了書本,拿起鋤頭下了田壟。
然而命運有時候就是這么奇妙。
三十六那年,在田壟里面朝黃土背朝天刨了一年地的譚周,遇到了他一生中的貴人穆滄平。
關于兩人如何結識的細節無人知曉。人們只知道,穆滄平去了一趟滁州,帶回了一個說話都緊張結巴的莊稼人。
沒有人覺得這個莊稼人有什么出奇之處。直到魔宗大舉入侵,譚周在這場戰役中表現出了驚人的智慧。妙計一條接著一條,臨陣對敵,急智百出。
他是個天生的謀士。
在一次峽谷突圍中,譚周憑借自己的智慧救了金家四爺金哲彥,也就是金雁塵的父親一命,在多次出生入死的戰斗中與金哲彥建立起深厚的友情,歃血盟誓,結為兄弟。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兩年后,正是這個所謂兄弟,利用金哲彥的不防備之心,從背后捅了他一刀,令金哲彥當場喪命。
如果穆滄平要派人來。譚周會是一個十分理想的人選。
他既不用擔心金雁塵會保實力避戰,往大漠里一躲。也不用擔心譚周會在金雁塵的瘋狂報復下無力應對。
知女莫若父,知父莫若女。
穆典可臨行姑蘇時特意交代徐攸南,定要在滁州下一招閑棋,以備不時之患。
自己此去滁州,固然是不想與常千佛同處一城,再生事端。也是有去滁州守株待兔的意思。
如果穆滄平舍得犧牲譚周,將他拋出來作為誘殺金雁塵的魚餌,那么很有可能,譚周的老家滁州,會成為明宮與穆滄平初次交鋒的戰場。
只是她還是慢了一步。
穆滄平的反應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迅速。
徐攸南目露贊許,穆典可不司情報,可是她坐在家里掐一掐算一算,大事知道的不比自己少多少。
當下笑道:“目前尚不確定。江南武林最近一陣的動靜確實不小,至于譚周究竟有沒有來,得今天見了另外兩位錦衣行才能知道。不過嘛……”
徐攸南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穆典可一眼,道:“你這么料事如神,他要是不來,豈不是砸了你的招牌?”
穆典可突然就有點后悔方才對徐攸南態度太好了。
還讓昭陽給他盛粥?就該給他一碗熱油,燙得他那條舌頭永不能翻嚼。
徐攸南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笑道:“你該不會是心疼你這碗粥了吧?”
不等穆典可回答,又笑道:“到底還是個孩子啊,這么小心眼……嗯,這粥真不錯,昭陽,再給我來一碗。”
這回,連看誰都覺得是好人的小葉也覺得……這個長得好看的徐長老真的是很討厭啊。
徐攸南用完早飯,繼續賴在清平居喝茶。
穆典可懶得跟他打嘴仗,起身去浴房洗頭發去了。
沒了穆典可一旁鎮著,昭輝的脾氣再也壓不住了。含譏帶諷一頓搶白,言語利得像刀子。
徐攸南只管慢悠悠地拂著茶蓋,茶喝完了,才笑著說道:“至親方有諍言。你家姑娘讓你給我提了這許多意見,可見是對我的偏見少了許多,逐漸拿我當自己人了吧?”
一向伶牙俐齒的昭輝就這么給愣住了。像胸口像塞了一團濕棉花,喉嚨里梗了一根刺,不吐不快又吐不出來。
這究竟是個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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