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里。
安李瑩約了設計師給葉臻量身訂制禮服,除了訂婚當日穿的小禮服,晚裝,連日常裝也一起訂了數十套。
安李瑩女士敗家的程度讓葉臻目瞪口呆,昨天下午敗回家那些連標簽都沒拆,她又要訂那么多。
可安女士自我感覺還不夠似的問她:“臻臻呀,冬裝是不是應該多訂兩套?”
葉臻挽住她手臂,嘆息:“媽,夠啦。昨天我們不是買了很多?”
“唉呀,臻臻,昨天那些拿回去擺擺衣柜就算了,不適合正式場合。”安女士擺擺手,“我覺得應該再訂幾款公主裙裝,戴尼,拿圖冊給我看看……對了,你要不要訂一些上班穿的制服?改天我幫你約另外的設計師……”
葉臻:“……”
光是訂制服裝就花了數個小時,午餐都是在套房里吃的,與禮服設計師談完細節,緊接著的是珠寶公司的人,等都談得差不多時,已經是下午五點。
送走最后一撥人,葉國禮的電話就來了,說今晚想同她們姐妹倆吃飯。
葉臻應了下來,讓他來半島同她一起回半山住處。
昨晚她已經跟妹妹談過這件事,抵觸情緒還是有些,但還是答應了。
安李瑩訂了餐,等他們回到家,菜也差不多時間送到,正合適。
葉國禮一個人在酒店外面等葉臻,坐陸家的車子一起回半山。
一路上,都是安女士同他寒暄,葉臻打開筆電處理郵件。
他們的車子進回到半山住處,天色已經擦黑。
一輛黑色車子經過他們門口時速度減下來,很快地又離開,消失在漸濃的夜色之中。
客廳里,安李瑩陪葉國禮喝茶,葉臻上樓將妹妹叫下來。
“葉叔叔,您還記得我嗎?”
簡星辰率先跑下來,坐在葉國禮對面,雙手撐著下巴問。
葉國禮端詳著眼前青春靚麗的女孩好一會兒才挑眉回道:“你是星辰?”
簡星辰眨著大眼點頭,“對呀,我是星辰。”
葉國禮搖頭失笑:“時間過得真快呀,你們都長大了。叔叔還記得,以前你們跟寧家那個女孩玩得最好,她叫什么了?”
“新月……”
“對,是新月,她現在怎么樣?你們還有沒有聯絡?”
“有呀……”
一老一少在熱鬧地敘舊,沒留意到樓梯口有個人影正怯怯地往下看。
“曦曦,怎么不下去?爸爸在客廳等你,沒有別人。”
后面出來的葉臻拍了拍妹妹的小巧肩膀。
聽到聲音的樓下三人停止交談,望了上來。
“曦曦,爸爸來看你了。”
葉國禮朝已經往姐姐身后躲的小女兒招了招手。
葉臻牽住妹妹的手,聲音小而溫柔:“別怕,這里沒有壞人的。爸爸就是過來看看你而已,等會他就走了。”
葉曦回握住姐姐的手,很用力,眼神帶著猶豫看看樓下,又看姐姐。
葉臻伸手摸了摸她頭頂,“你上次不是還說想同星辰姐去海洋公園,去迪士尼嗎?在自己家里見爸爸都不敢,怎么去?”
葉曦咬了咬唇,最后還是被姐姐牽著手下來了。
為了不打擾他們難得的三父女相聚,安李瑩將簡星辰拉到餐廳,將外賣送過來的菜式一一擺上餐桌。
“曦曦,坐到爸爸這邊來一點,好不好?”
葉國禮細細地打量著小女兒清秀細致的面孔,心里涌過一陣難以言語的內疚與疼痛。
這是漫如留給他的第二個至親血脈,可他抱過她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來S城之后,他更是完全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義務與責任,還讓她出了那么大的意外。
她不與他親近,拒絕靠近他,都是他咎由自取。
怨不得任何人,只是,心里怎么就這么難受呢?
葉曦緊緊抱著姐姐手臂,搖頭然后低下眼,不看父親。
“曦曦不愿意就算了。是爸爸不好,沒有好好照顧你跟姐姐。但是,爸爸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看過曦曦,一轉眼都長大了。你抬起頭,給爸爸看一看好不好?”葉國禮沒再逼她,轉而用溫柔的語氣請求道,最后,又添了一句:“人人都說曦曦長得最像媽媽,讓爸爸看看曦曦是不是像媽媽小時候一樣,行不行?”
爸爸,你還記得媽媽小時候長什么樣嗎?
葉曦猶猶豫豫地抬起了小臉,而身邊坐著的葉臻卻悄悄地握起了拳頭。
她爸還真是懂得拿捏小女孩的心理,知道她想念自己的媽媽就拿她來說事……
縱然,這是個不爭的事實。
妹妹,長得很像,很像媽媽。
葉國禮看著小女兒粉白秀致的小臉,想起了漫如年少時候的模樣。
秀氣可人的臉上永遠帶著溫暖的笑容。
她就在趴在刻著歲月痕跡的老舊欄桿上朝放學晚歸的他笑吟吟地招手。
只是,如今,那個對他最好的人不在了。
漫如,真是對不起。
他眼眶忍不住有些眨紅,聲音也有些哽咽。
“記得。爸爸這里還有她小時候的照片,曦曦要不要跟爸爸一起看?”
葉國禮從隨身的包里拿出個資料袋,里面裝的是幾張有些泛黃的照片。
真的是她們的媽媽,年少時候的媽媽,是她們在襄城的家里沒見到過的,一臉燦爛笑容的媽媽。
葉曦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葉臻眼眶也紅了。
雖然親情攻勢對小女兒有些效果,但晚餐時,葉曦還是不愿意坐到父親身側。
不過,她愿意慢慢開始接觸不同的人,已經是極大的進步,沒人會勉強她一口吃成胖子。
晚餐后,簡星辰領著葉曦回樓上,葉臻收拾好餐廳后,安李瑩也體貼地上樓,給父女倆留個談話的空間。
葉臻泡了一壺茶過來,給自己及父親都倒了一杯。
“臻臻,你把曦曦照顧得很好。”
葉國禮握著茶杯,看著大女兒清麗的眉眼感嘆道。
“這是我該做的。”葉臻低下長長的睫毛淡淡地回應。
“最近工作忙不忙?還習慣嗎?”
葉國禮又問。
“還好。爸,您忙嗎?”
葉臻抬頭反問。
葉國禮喝了口茶才回她:“還是跟以前一樣,NSA這個項目太復雜。”
葉臻不言。
這個時候,立場不同,敏感話題還是不談的好,但是——
“爸,T國那邊的藥物研基地,葉氏也有參股是嗎?”
葉國禮略驚訝地抬了抬眉,“怎么忽然對這個感興趣?”
葉臻回視父親的疑惑的眼神:“你也知道,HY是的投資方向就是醫療保健及制藥研究方面的,陸生打算讓我以后專門負責這邊的業務,所以,我就多關注了一下。”
這下,葉國禮更驚訝了。
“陸懷遠讓你負責HY?”
“他現在帶我,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這個能力對一家投資公司負責。”
葉國禮在驚訝之際卻又生出一股難以言語的驕傲。
“陸懷遠看人做事的眼光一向都好,既然他愿意栽培你,你肯定有他看中的過人之處,放心去做就好。”
“我知道。”葉臻頓了頓,話題又回到藥物研究所那邊:“你們那家研究所跟T國醫學院正在進行的一項被動免疫治療的合作項目在下個星期舉行公告會,我有個從事醫療行業的朋友想去聽聽……”
聞言,葉國禮點了下頭。
“研究基地那邊的業務一向是你蓮姨負責,我不插手。公告會的事情我回去幫你問問。”
“謝謝爸。”
“我們父女倆,還跟說我‘謝謝’?”
葉國禮很享受與女兒這種平靜的相處方式。
漫如離開之后,他們父女倆總是針鋒相對,彼此傷害。
可是,漫如替他教出了一個極好極好的孩子,哪怕全身上下都是刺,終究還是內心柔軟與溫暖的。
對葉曦,對他這個父親。
他與她聊了不少工作上的事情,不過雙方都很默契地沒再提起NSA項目。
葉臻也很給他面子,沒再挑起讓兩人都不高興的話題。
葉國禮離開時,葉曦沒下來送父親。
只是,在送父親的車子離開后,小女孩卻悄悄跑到露臺上,一直到車尾燈消失不見了,小女孩還站在那里。
“曦曦。”
葉臻上來,看到妹妹趴在欄桿上往外探著頭。
姐姐。
葉曦回頭,葉臻發現妹妹的眼眶紅了。
“怎么了?”
她過來,將妹妹摟住,摸摸她頭頂。
葉曦卻只是搖頭。
“你想見他。”
葉曦默默地咬著唇。
“你愿意的話,以后姐姐讓他來這里見你,好不好?”
葉曦愿意主動見人,對她的病情來說,再好不過。
葉國禮再對不起她們,可他是她們父親的事實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
以前在襄城的時候,曦曦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拿著那個小鴨玩具電話自言自語——
“爸爸,你在做什么呀?有沒有想曦曦?”
“曦曦想爸爸了,爸爸什么時候才回來看曦曦?”
“爸爸,曦曦今天在幼兒園摔了一跤,好疼好疼……”
還有,每天的例行問候。
“爸爸,早晨。”
“爸爸,晚安。”
就算,那時候的葉臻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也知道妹妹對一年見不到幾次的父親有多想念。
可是這些,父親不知道。
媽媽不在的時候,曦曦才五歲。
離開襄城那天,她窩在她懷中哭得泣不成聲,一雙胖呼呼的小手不斷地拭著自己臉上的淚珠一邊安慰自己——
“不怕,不怕,曦曦有姐姐,還有爸爸……”
可來到S城之后,現實便將一個五歲小女孩的夢想碾壓成泥。
她心心念念的那份來自于父親的關愛與疼寵,始終沒有來。
然而,在她幼小又單純的心里,依然還保存著對父愛的渴望。
如今,她慢慢地從那件事中走出來,感受到父親對她的溫柔與關愛,她又怎么會不想要?
妹妹睡著之后,葉臻才發現放在起居室充電的手機有兩個未接電話,都是陸懷遠。
她發了視頻請求過去。
他身上穿著睡袍,頭發還微濕,明顯剛洗完澡。
他一邊處理郵件,一邊陪她閑聊今天訂禮服及葉國禮來家里之事。
“會不會打擾你工作?”
“不會。只是做些批復而已。累了先回去休息,嗯。”
“不要,我要看著你。”
知他工作量極大,但葉臻又舍不得關掉視頻。
哪怕是不說話,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處理工作,心也是甜甜的,滿足得不行。
他在中途接電話時,她就一直這么看著他,看著他,連眨一下眼都怕會漏掉他不經意間微妙變化的小表情。
“想你了。”
她趴在沙發上撐著下巴對視頻那邊的輕聲道。
陸懷遠電話正好掛斷,將她的話聽進了耳里。
他將視線轉回視訊中,好看的唇形勾起輕松的笑意:“我不是在這里嗎?”
“碰不著。”
男人伸出食指,在紅唇的位置停住:“過幾天我回去了。”
孟清雨正在保養品準備上床時,手機響了。
她看了眼后,沒理會,繼續手上的動作。
奈何對方本就沒打算放棄,她不接,手機就一直響個不停。
她不耐煩,將手機開了靜音,耳朵清凈了。
只是,不到五分鐘,門鈴就急促地響了起來。
她頭疼地從床上坐起來,深深地呼吸好幾次后拿過手機,無數條語音信息馬上涌進來。
“清雨,接電話。”
“我們好好談談,行不行?”
“你再不接,我就上去找你了,我說到做到。”
“好,你不接是吧。行,我馬上上去。”
“我上來了,就在你門口。”
“開門,再不開門,后果負責。”
忍無可忍。
她迅速地回復一條語音信息:“等我五分鐘。”
信息發出去之后,門鈴聲停了。
門外。
陶熙環慵懶地靠在門邊,嘴里咬著根煙盯著地面。
“咦,Donnie?這么晚還在這里?跟清雨姐吵架啦?”
陶熙環抬頭,吐出嘴里的煙,朝明顯剛從外面回來的葉璃點一下頭:“葉小姐。”
“Donnie,好久不見。”
葉璃身側的杜宜琳朝他揚了揚手。
陶熙環吐出煙圈,看了看杜宜琳,“小姐,你哪位?”
杜宜琳臉色瞬間變了。
葉璃看了看他們,笑咪咪道:“宜琳姐是清雨姐的學姐,Donnie,你不知道嗎?不可能吧?”
陶熙環聳聳肩,一臉漠然:“不知道。”
隨即又露出個痞痞的笑容補充:“當年迷倒在我男性魅力之下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哪記得這么清楚?”
葉璃捂嘴輕笑:“Donnie,我信你絕對有這個魅力。”
杜宜琳嘴角掛著一抹嘲諷的笑:“不知等會在學妹面前,你敢不敢這么說?”
陶熙環揚了揚眉:“在自己女朋友面前與背后,男人說的話能一樣嗎?”
杜宜琳哼了聲:“對于女人來說,有無欺騙與背叛才是最關鍵的。Donnie,你不覺得嗎。”
“我在等女朋友,兩位請便。”
他將煙塞進嘴里,明顯不想搭理她們。
這時,房間門打開,穿戴整齊的孟清雨走了出來。
看到葉璃及杜宣萱,眼神微變,臉色卻自然地朝她們抬呼一聲,然后看向一臉得逞的男人:“還不走?”
“清雨姐,這么晚還出去?”葉璃又多嘴問了一句。
回應她的是陶熙環。
“她嫌棄酒店住得不舒服,回我那邊。”
孟清雨:“……”
電梯門合上后,孟清雨迅速往邊上靠,但陶熙環的動作也不慢。
“陶熙環,你到底要做什么!放開。”
孟清雨太了解他個性。
這男人想要做的事情,十頭牛也拉不回。
他既然能來到這里找她,威脅她,今夜達不到他想要的目的就絕不罷休。
所以,她明知自己力道不足他,干脆就不做無畏的掙扎與嚷嚷。
陶熙環定定地看著她,那認真專注的模樣,像是要直直地望進她心底。
“我不想放,怎么辦?”
“這是公眾場合。你放手,有什么事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
“敷衍我的話不必再說。”陶熙環依然不放手,眼神緊盯著她不放:“清雨,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是個雜碎,可是你就沒有錯嗎?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我們都忘了,重新開始,好好過,行不行?”|
重新開始?好好過?
不行。
有些錯,犯下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過不去,忘不掉。
分開,各過各的,才是最好的方式。
他們在一起不會是救贖,而是彼此傷害。
“熙環,我們那一段早已過去。”孟清雨很平靜地望著他,“我已經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希望你也可以早點找到適合自己的人。”
“你就是最適合我的人。”
“我不是。”
若是,他們當年就不會發生那么多事情,到最后,除了傷痕累累,什么也不剩。
“我說你是,你就是。”陶熙環急了,“清雨,我們十歲就認識,在一起整整十二年,我不信,你對我一點感情也沒有了。你心里還有我的對不對?”
“我心里有的,是曾經的陶熙環,不是現在的你。”
陶熙環拉起她一只手,按在自己胸腔的位置:“我把以前的陶熙環找回來還給你,好不好?好不好?清雨……”
孟清雨沉默地垂下眼睫。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就如同他們之間那份早已變質的感情,再也回不來。
也,沒有能力再創造新的未來。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她抬頭,回視著他灼熱的目光。
陶熙環眼神瞇了瞇,“你不是要告訴我,你喜歡的是葉國禮那個老男人?”
“人家才四十多歲,成熟穩重,事業有成,又會體貼女生,有什么不好?”
孟清雨毫不在意道。
“他再好也是有老婆的男人。你真要做人家婚姻第三者?”陶熙環氣得眼眶都紅了,握著她手的力道加重了好幾分,像是要將她捏碎一般。
“喜歡他跟做不做人家婚姻第三者沒有直接關系。”
“孟清雨,有膽子你再說一遍?”
陶熙環高高地舉起了另一只手,好像只要她肯再說一遍,就將她拍扁。
只是,他兇神惡煞的模樣嚇不到孟清雨。
“我,是真的喜歡他。”
“你們有沒有?”
“有。”
眼前的女人,他打不下手,那只能將怒意直接發泄到電梯墻上。
男人力道十足,震得電梯微微抖動,伴著那陣抖動而來的還有他的怒吼聲,從及開開合合的電梯門傳出去——
“他媽的,你竟然跟他……他哪里比我好?”
“什么都比你好。”
“孟清雨……”
“怎樣?”
“你……”
“你們吵完了嗎?要不要出來?”
一記聽不出情緒的男聲插了進來,他們同時轉頭。
電梯不知幾時已到一樓,門外站著的人正在他們剛才口中的”老男人“葉國禮先生。
也不知他到底聽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