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凡晞意外：“為什么不想繼續上初中？”
女孩又抬頭看過來，原本嘰嘰喳喳說笑的其他孩子們也都安靜看過來。
女孩怯道：“上大學要很多錢，所以小學畢業就好……可以出去打工掙錢。”
蔣凡晞一陣心酸，緩了緩情緒，說：“只有小學畢業，打工會很辛苦，你們要爭取考上大學，將來當醫生、當老師、當科學家。”
“哇！我想當醫生！”
“我想當老師！”
“我想當科學家！”
孩子們爭相在蔣凡晞隨口舉例的這三個職業里選擇各自“喜歡”的，他們壓根不知道這三個職業面臨的是一個怎么樣的工作環境、是否適合自己、需要作出什么樣的努力與準備。
蔣凡晞正琢磨著該如何在這有限的幾小時時間里給予他們簡單卻又有效的引導，就聽剛才那個女孩子問：“阿姨你上大學了嗎？”
蔣凡晞笑著點頭：“上了，阿姨在國外上了六年大學。”
孩子們笑著搶問：“阿姨你是醫生嗎？”
“阿姨你是老師嗎？”
“阿姨你是科學家嗎？”
蔣凡晞笑，正想跟孩子們介紹自己的職業，一直沒說話的唐熠笑道：“阿姨她是工程師。”
“哇？什么是工程師啊？”
“是不是成為工程師，就能像阿姨這么漂亮？”
“那我也要當工程師！”
唐熠從兜里拿出手機：“工程師就是發明東西的人，就好比叔叔這把手機，它就是工程師們研究發明出來的。”
“哇！好神奇！”
“工程師好厲害！會變禮物！”
蔣凡晞失笑。
發覺女孩正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自己，她溫柔笑笑：“想問阿姨什么？”
女孩一張臉憋得通紅，小聲問：“工程師能掙很多錢嗎？”
蔣凡晞：“如果是能干的工程師，搶先在其他工程師前面發明出東西，就能掙很多錢，甚至他將來不工作了，還能一直有收入。”
女孩又問：“能掙二十萬嗎？”
蔣凡晞愣了一秒：“一般是可以的。”她不覺得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會對某個金額有概念，多了個心眼，“你需要二十萬嗎？”
女孩點頭：“嗯，我哥哥要娶老婆，需要二十萬，我們家沒有，所以他老婆就沒了，我想賺錢給他娶老婆。”
蔣凡晞：“……”
她扭頭看唐熠，看到他眼中和自己一樣的擔憂。
學助得了，可某些深入骨髓的陳腐觀念卻沒辦法。
蔣凡晞考慮幾秒，對女孩說：“哥哥有哥哥的人生，你有你的人生，你必須先保證你的人生過好了，你才有力量幫助家人。如果你的人生過不好，你家人也無法從你這邊獲得幫助，你明白嗎？”
她這番話說給現場所有女孩聽。
女孩們似懂非懂，一雙雙明亮的眼睛懵懂地看著她。
這個問題有點復雜，蔣凡晞不知道該怎么跟她們分析，有點喪氣。
唐熠握住她放在桌下的手緊了緊，轉而對孩子們說：“二十萬不是小數目，但是你們努力考上大學，以后就能掙到很多個二十萬。記住了，一定要考上大學！你們如果沒考上大學，而是選擇嫁人，那么你們以后就掙不到二十萬了。”
有個年紀小一些的女孩舉手，天真地說：“叔叔不對！我姐姐沒考上大學，她不識字，但是她嫁人了，她可以拿到二十萬！”
蔣凡晞心中巨震。
雖然知道山區向來有用嫁女兒獲得聘金來給兒子討老婆的傳統，但親耳聽到，心里還是異常難受。
那都是一個個鮮活的女孩，她們有燦爛廣闊的人生，她們不應該在小小年紀就嫁做人婦，生下一大堆孩子，終生困在這大山里，再也沒有出去的希望。
她咬了咬牙，問女孩：“那二十萬，有在你姐姐手里嗎？”
“沒有。”女孩說，“給我哥哥討老婆了。”
蔣凡晞：“那你覺得你姐姐過得快樂嗎？”
女孩思考幾秒，漸漸沒了笑容，低下頭，小聲道：“不好，姐夫經常打她，她婆婆也打她，她生了很多孩子，要照顧孩子，要干活，很辛苦。”
于是就有反應很快的女孩說：“那你姐姐嫁人了，自己沒拿到錢，還要給人打，不好！”
另一個女孩說：“對！還是上大學好！上學不用被人打！不用帶娃娃！還可以賺到很多很多二十萬！”
臨走前，羅俊交代孩子們，回家不要說起今天中午叔叔阿姨說過的話。
蔣凡晞懂了，默默走開。
在去下一所小學的路上，她始終沉默，心情很壓抑，明明一開始看到孩子們的上學環境是很欣慰的。
唐熠邊開車，邊安撫她：“別想了，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目前對她們來說，有機會受教育、能夠吃飽穿暖，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情，觀念上的、環境上的、家庭壓力上的，這些需要靠一代代人的努力才能漸漸淡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我知道。”
蔣凡晞看著窗外，嘆氣：“但還是覺得難受。這種生而不平等的事情，太無奈，也太無力。”
他們傍晚才趕到第二所小學，和校長學生們聊了一會天就要黑了。羅俊和林子聰擔心夜里走這邊的山路不安全，且還要開三四個小時趕回辦事處，建議入夜前離開。
因為太匆忙，蔣凡晞也沒來得及和學生們深聊，但其實不聊也知道這邊的女孩子觀念也差不多。
她只能交代羅俊他們平時跟校長聯絡時，讓校長多多鼓勵孩子們爭取考上大學。或許對那些女孩來說，升學可以幫她們躲過一劫，也可以讓她們有足夠的時間思考人生、面對生活。
回到住所已經快十一點，又是一整天的奔波，蔣凡晞又累又難過，洗了澡，鉆進被窩躺著。
唐熠跟羅俊他們聊了會兒事情回來，拿衣服準備洗澡，看一眼被子蒙頭的某人，問：“睡了？”
從被子里傳來甕甕一聲：“沒呢。”
唐熠笑：“行，那我去沖個澡就過來，等我。”
“人家今晚沒心情那個，不想等你。”
唐熠拿著衣服準備去浴室：“說說話就好。”
他洗完澡出來，蔣凡晞還躲在被子里。他吹干頭發，把手腳也用吹風機吹暖，這才摸上床，將她蒙住腦袋的被子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