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熠話不多，平時說話也挺簡短干脆，很少一口氣說這么長的句子，蔣凡晞覺得他心里肯定是焦慮了。
她很自責，覺得是自己給唐熠施加了壓力，唐熠才會鋌而走險選擇上訴。
她反握住唐熠的手，大拇指指腹輕輕摩挲著他手背的皮膚安撫著。
“老公，我爸媽希望擺酒席請親戚，只是老人家覺得女兒嫁出去了，該讓親戚們一起聚聚吃頓飯，也算把這件事交代了，并不是我本人希望一定要有婚禮。我們現在這么幸福，我無所謂別人在背后說什么，說就讓他們說，反正我們也沒半點損失，我們的生活依舊……”
她感覺自己思路很混亂，說了一通不知道在說什么，干脆不啰嗦了，紅著眼眶看唐熠，近乎哀求：“你不要去冒險，我不希望你為了這種事情冒險，不值得，真的……”
唐熠上訴失敗被判入獄的畫面在她腦海中回旋，恐懼在心底翻滾，她四肢都涼透了，喉頭又酸又緊，眼淚的眼眶里滾動。
“真的不要，我不想跟你分開，我害怕……”眼淚從她眼角滾落，她本能地低下頭，眼淚一顆一顆砸在牛排上。
很快，她就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唐熠俯身抱著她，手在她后背輕拍著，輕聲撫慰：“勝訴的幾率很大，沒事。你只要想著我們很快就能擁有正常的生活，也能回國，只要想這個，就好。”
蔣凡晞摟著他的脖子直哭：“我又不是傻子，我什么都知道……嗚嗚嗚……”
唐熠苦笑，去吻她眼下兩行清淚，而后臉貼著她的，笑道：“還說不傻？最傻的就是你了。”
蔣凡晞哭著錘他的肩膀。
這飯是吃不下去了，唐熠干脆把蔣凡晞抱起來，直接抱到沙發坐下。
他捧起那些厚厚的案卷，把致勝的關鍵證據翻給她看。
“兩年前，律師就建議啟用這些證據，但當時你下定決心做芯片，團隊也組建好了，我不想你因為我的事情分心，所以一直沒同意用這些證據。”
“是什么？”蔣凡晞用手背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接過那些案卷翻閱。
翻動紙張發出的清脆聲響，在安靜的夜里被無限放大，同時被放大的，還有蔣凡晞內心的震驚。
饒是她英文水平一般，對各種英文法律專用詞也很陌生，但還是從這些厚厚的全英文案卷里，看清楚了Horton當初對HanRen的野心勃勃。
這一份份所謂的證據，是吞并HanRen的詳細方案，對HanRen的細致調查、估值，以及吞并后要如何利用HanRen的專利技術為Horton謀取最大利益，甚至……
連任泫寒身為阿斯人士、她身為Horton董事長太太與HanRen存在利益沖突故不適合繼續經營HanRen的罷免書都做好了……
這些證據，全都是關于如何一步步蠶食掉一家蓬勃成長中、有無限可能的中國科技公司的詳細、系統的方案。
蔣凡晞去翻看文件的日期，發現這些文件全都是在2020年年中做的。
也就是說，在她和唐熠已經注冊結婚的情況下，Horton還在暗地里做著各種各樣打算吞并她辛苦創立起來的公司的計劃，并且這項計劃直至目前，都還有效。
她知道景霽之兩年前一直虎視眈眈HanRen的芯片項目，只是沒想到現在都這樣了，他們還沒放棄，還做著吞并HanRen、獲得芯片項目的準備。
蔣凡晞心里一陣惡寒，本能地將面前所有案卷全都推開。
她渾身發起抖，連聲音也打著顫：“太可怕了……你們真的太……太可怕了……”
唐熠擁住她打抖的身子：“你太成功了，必然會有人眼饞，不是Horton，也會是別的公司。”
“可我是你老婆啊！他們怎么能這樣？！為了錢，連做人的底線都不要了嗎？”
唐熠無奈地笑了下：“資本世界只有錢，沒有人情……曾經我也是這樣的人。”
他本能地緊了雙臂，將蔣凡晞摟得更緊，怕她在看到自己的剖白后，落荒而逃。
“所以圈子里給我取了個外號，叫‘投資圈開膛手’……開膛這個動作，意味著見血、意味著痛不欲生……我一直以來都是這么要求他們的，把他們訓練成一個個冷酷無情的收割者，他們對所有目標公司都會這么做，在他們眼里，HanRen不是我妻子的公司，只是一個值得他們收割的公司。這件事，你要怪，就怪我。”
他聲音不高，清朗的音色中帶著溫柔親昵，仿佛正對愛人說著甜言蜜語。
蔣凡晞心情復雜、矛盾，一點責怪他的力氣都沒有。
她似乎已經在失去他的那兩年歲月里，被磨得很軟很軟，軟到對這個男人，只剩毫無原則的體諒與心疼。
她并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可她無力與本能反抗，她艱難地在這二者之間求平衡。
“工作是工作，我不會將它與我們的感情混為一談，你別擔心。”蔣凡晞抬手抓了抓頭發，盡全力將情緒拉到正常水平，“所以到時候讓我出庭作證，是證明2020年確實有并購這件事，而我當時作為HanRen的負責人，是知情并且有意向的？”
唐熠點頭：“是。”
蔣凡晞長長嘆了一口氣，雙肘撐在腿上，十指插進發間，臉朝下看著地板發怔。
唐熠說：“我會讓律師申請非公開審理。”
他知道蔣凡晞的顧慮。
她以HanRen是一家中國公司為榮，包括他們的團隊，大家是懷抱這樣一份熱血，才把芯片做出來的。現在讓她出庭作證，證明三年前的HanRen曾經想過賣給一家美國公司，不僅‘去中國化’，甚至徹徹底底與祖國撇清關系。
如果這個事情泄露出去，那對HanRen將是致命打擊，業界會對它失去信心，擔心它將來一旦成為美國公司，各種打壓還會卷土重來，甚至斷供芯片。
在這些擔憂與質疑下，HanRen將內憂外患，逐漸走向下坡路，替代它的公司，很快會崛起。而HanRen與那枚曾經令國內科技界燃起希望的自制芯片HanRen·5nm1.0，將成為時代長河里一個不算完美的故事，與轉瞬即逝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