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父……當真是這么說的?”
  會不會是侄女聽不懂委婉拒絕的話,瞎理解會錯意了呢?——許昀覺得自己還可以再掙扎一下。
  許明意點頭道:“這是祖父的原話。”
  ……竟是原話嗎?
  確實。
  ‘把人弄到手’——這等在觸犯大慶律的邊緣瘋狂試探的口吻,確實很像是他家老父親能說得出來的話。
  一時間,許昀不禁陷入了復雜的沉默中。
  合著值得同情的人只有他一個?
  可他真的很想問一句為什么。
  是因為他生不逢時嗎?
  畢竟當年的情形與眼下還是略有些不同的,一來他在提出那件事情的時候,父親同定南王才剛大吵完一架沒多久,二人正是水火不容之時。
  二來則是彼時先皇病重,京中暗流涌動,許吳兩家倘若突然表現出聯姻之意,無疑會激起千層浪——當時父親表示反對,他甚至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父親當年也是有苦衷的吧?
  還是說,根本沒他想的那么復雜,真正的原因是——他根本就是父親撿來的?
  畢竟父親的態度差得未免也太遠了啊!
  在他那里——你要是再敢提起此事,看老子不打斷你的腿!
  到了昭昭這兒,就成了——想辦法把吳恙弄到手?
  聽聽這心偏成什么樣了?
  然而他也只能在心底悄悄掬一把辛酸淚,并重重地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
  隔代親,這是免不掉的,也是他比不了的——真的比起來,怕是要把他本就為數不多的活下去的勇氣都給比沒了。
  且做人要看得清自己的身份,論起來,他也應當同自己的兄長比才對。
  ——想到兄長從小到大挨的打不比他少,許昀才算平衡。
  如此勸慰罷自己,心情已經相對平和的許昀再看向侄女,便嘆了口氣。
  “話是這么說,可面對吳家人,你還是要多一份防備。你同吳恙認識才有多久?又當真能斷定自己已經看透他了嗎?”
他認識她那么多年,自認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可結果又如何呢  許明意只是聽著,一時沒急著接話。
  她知道,二叔是因為怕她受傷被人騙——做長輩的都是這樣,自己走錯過的路,便不想看著孩子們再重蹈覆轍。
  “且往后的事情誰也說不定……在此之前,切記勿要將真心交付得太快太多,否則到時可就收不回來了。”許昀苦口婆心地叮囑道。
  沒辦法,雖然內心很嫉妒侄女,但誰讓這是他唯一的侄女呢。
  他不曾成家,歷來也是將侄女和侄子當作自己的孩子來看待的。
  許明意聽得眼底泛起笑意。
  “二叔的擔心我都明白。”
  她笑著問:“可是真心這種東西,給出去多少,給的是快是慢,豈是能夠細致地算計好的?且若是我的真心既不夠多也不夠真,又為何會想要同他在一起呢?又怎能有理由讓他拿全部的真心來對我?”
  許昀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又聽面前的女孩子語氣輕松地講道:“正如二叔所說,日后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測,但眼下我知道自己的心意,便是將真心盡數給出去,卻也是開心的,這不就夠了嗎?
  至于日后...
  于日后,事在人為,盡力便好,即便結果當真不如意——祖父不是常常教導我們,拿得起放得下,才配做許家人嗎?”
  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若是為了日后的結果未知而不敢給出真心,那干脆不要去喜歡了,不是更省事嗎?
  許昀聽得膝蓋仿佛中了一箭。
  是他不配做許家人了。
  可侄女現在說得好聽,真到那時,又哪里能由得了她來決定自己能不能放得下?
  不過,這孩子自幼便性情干脆,或許是能比他這個二叔爭氣些。
  勸是勸不住了。
  那便只能盼著許家人在情路上的不順,均被他一個人沾了去,到了昭昭這兒,剩下的就只有稱心如意了吧。
  但愿如此。
  實在不行……不然到時他也幫著一起想想辦法,琢磨琢磨怎么才能將吳家那小子弄到手?
  管這瓜甜不甜,橫豎不能被別人扭了去,只叫他家昭昭一個人獨自傷心難過啊。
  許昀絲毫沒覺得自己被帶歪了,在心中默默打定了主意。
  他正欲再說些什么時,只見小廝從外頭抱著湯婆子走了進來。
  “行了,字也給你刻好了,回去吧。”許昀對侄女擺了擺手。
  許明意點頭,含笑道:“今日多謝二叔。”
  許昀抱著湯婆子,涼涼掃了侄女一眼:“謝就免了,倘若知道這弓的來歷,我可未必會答應幫你刻呢。”
  決定幫侄女是不想讓侄女難過而做出的下下之策,可不代表他真的就贊同樂見侄女跟吳家小子攪在一起——要他說,侄女趁早死心才是最好。
  更何況,讓他一個沒媳婦的人替她刻這種定情之言,侄女的良心不會痛嗎?
  將渾身散發著談情說愛的酸臭氣息的侄女趕走之后,許昀便要縮回被窩里去。
  小廝見狀忙道:“二老爺,也到了用午食的時辰了,不然您吃了再睡?”
  “飽了。”
  許昀將被子拉過頭頂,沒好氣地道。
  小廝神色不解。
  二老爺吃什么了?怎么就飽了?
  “二叔——”
  此時外面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并著去而復返的女孩子的聲音。
  ……又怎么了!
  許昀頭痛不已地拉下被子。
  卻見走進來的不止是侄女,還有侄子。
  “二叔,蔡姑娘醒了。”許明時同自家二叔說道:“您快去看看吧。”
  至于為何突然如此多管閑事?
  也沒其它原因,不過是因好學如他,意識到了自己同家人的差距之后,想要跟著練一練演技罷了。
  “……這就醒了?”許昀的臉頰扭曲了一下。
  才‘昏迷’了不到兩日,這么好的機會,她怎就不再多趁機躺一躺呢?
  這姑娘不懂惜福啊。
  這要換作他,少說也要躺它個十天半月。
  而若不是考慮到昏迷得太久會顯得太過浮夸,便是直接躺到進棺材入土那一日他也無壓力。
  “二叔,咱們去看看蔡姑娘吧?”許明意也提議道。
  許昀嘆了口氣。
  “且等我先用罷午食——”
  演戲也是個體力活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