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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6 奪門之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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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府。

  燈火明亮,甲士林立,靜寂無聲。

  太子朱和埕正在后殿焦急等待。

  忐忑不安之中,忽然腳步聲急促,東宮衛指揮使馮干一臉驚慌的奔了進來,報道:“殿下,宛平伯來了……”

  朱和埕抬起頭,狠狠瞪他一眼,意思是,宛平伯來的不是正好嗎?你驚慌什么?一點都沉不住氣!

  “宛平伯不是一個人……”馮干難掩驚慌:“他身邊還跟了國舅爺!”

  聽到此,朱和埕臉色一下就變了。

  當今的國舅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母后的弟弟,他的親舅舅,現任錦衣衛都指揮使的顏靈璧!

  和周顯、鞏承恩不同,雖然同樣都是太子的至親,三歲以前,太子更是被顏靈璧抱著長大,但不同于周顯、鞏承恩對太子的順從,顏靈璧對太子一向都是嚴格要求,或者說,他一直都在按照隆武帝當初對他的教育和培養,而對太子進行勸誡。

  ,流賊圍攻商丘,顏靈璧的父親,歸德同知顏則孔自殺殉國,還不滿三歲的顏靈璧,被姐姐顏靈素背在身上,從狗洞里爬出,僥幸逃離,若不是其姐顏靈素膽大心細,沉著應對,臉上涂黑,扮成男裝,其后在亂軍之中又遇上了隆武帝,為隆武帝所收留,他們姐弟二人,不是餓死,就是要被亂兵殺死了。

  從小陛下身邊,耳濡目染,又感念陛下恩德,敬佩陛下的功績,顏靈璧完全是將陛下當成了他自己的偶像,他認為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即便有些事情他想不明白,但依然堅定的支持陛下。

  因此,他不止一次的勸誡太子,要太子效仿陛下,親近開明派,遠離保守派,太子表面聽從,但私下里卻依然如故。后來勸的多了,甚至是有意無意的開始疏遠他。

  顏靈璧知道太子不聽自己,但依然癡心不改,但是有機會,就會向太子進言。

  這一次大圖謀,朱和埕知道,舅舅一定不會支持自己,甚至會舉報自己,因此從頭到尾,他都瞞著顏靈璧。

  而自從顏后的國喪之后,顏靈璧就因為悲傷過度,一直在府中養病,鮮少出門,今夜怎么忽然出現,而且是跟在宛平伯的身邊?

  難道是計劃泄露了?

  念及于此,太子如何能不驚?

  太子朱和埕正要說不見,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騷動,好像是有人在爭吵。

  他心中不由一驚,疾步出了大殿,站在臺階上凝聽,隱隱聽見正是他舅舅顏靈璧在府門前大喊大叫:“快去給我通報,我要見太子殿下!”

  又喊:“陛下特旨,我有東宮行走的權力,誰也不能阻攔!”

  但沒有太子的命令,東宮衛怎么會放他進入?

  “殿下,國舅爺在外面這么鬧,惹來五城兵馬司就不好了。臣去處置。”周顯也有點慌。

  太子朱和埕回頭看他,冷笑道:“你要怎么處置?趕他走嗎?你覺得,他會聽你的嗎?”

  周顯啞住了。

  太子朱和埕的目光再看向府外,咬著牙:“肯定是宛平伯露出了什么破綻……這事不能拖延,必須得立刻處置。讓他進來吧,本宮倒要看看,他對今晚的事情,到底知道了多少!?”

  這一刻,隆武帝臨危不懼,當機立斷的性子,在太子身上清楚展現,父子血脈傳承,終究是遺傳到了。

  殿前的甲士都退下。

  然后,顏靈璧大步走了進來。

  沒有穿官服,只是一身武人常服,隱隱的,好像還有酒氣,就好像他剛參加了某處酒宴,由此可知,他并不是早有準備,而是臨時起意,前來太子府的。見到暗夜里,太子府后殿宮燈明亮,太子正站在殿中,他急忙疾步進殿,拱手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鞏承恩跟在顏靈璧身后,一邊走一邊擦汗,樣子有些狼狽,進到殿中,也急急行禮。

  “本宮當不起!”

  此時,太子朱和埕已經是完全冷靜了下來,他拿出皇太子的威嚴,喝道:“顏都指揮使,半夜三更,你在我府外大吵大鬧,成何體統?把我太子府當成是撒酒瘋的地方了嗎?”

  說完,不等顏靈璧回答,又瞪向鞏承恩,厲聲道:“宛平伯,你呢,你也喝醉了,不把本宮放在眼里了嗎?”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意思是,咱們的計劃,你不是已經泄露給了顏靈璧,又泄露了多少?

  鞏承恩嚇的一哆嗦,先做了一個指天的手勢,意思是絕沒有泄露,然后惶恐的解釋道:“殿下恕罪。臣從錦衣衛總衙當差回府,半路遇見了國舅爺的馬車,國舅爺參加彰武伯的百歲壽宴,已經是喝了不少,結果他拉著臣,非來太子府不可……”

  朱和埕極其聰明,雖然鞏承恩沒有明說,但他卻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果然和他想的一樣,大事將臨,鞏承恩十分緊張,撞見顏靈璧,和顏靈璧寒暄之中,他一定是支支吾吾的露出了什么破綻,令顏靈璧懷疑,因此才會拉著他到太子府來。

  想到此,朱和埕心中惱怒,覺得鞏承恩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慶幸的是,看顏靈璧的表情,他尚不知道“奪門計劃”,不然就不是跪在地上,而是跳起來大叫了。

  “已經是深夜,太子殿下您不休息,高坐堂中,這是要干什么?”

  此時,顏靈璧抬起頭,大聲問。

  這一刻,不見他有絲毫的醉酒之態,顯然,太子府不同尋常的緊張景象,已經將他的酒意,嚇走了大半。又或者說,他剛才撞見宛平伯的預感是正確的,那就是,太子殿下要搞事。

  “本宮睡不著,想要練劍。”太子回。

  “練劍?”

  顏靈璧眼神驚恐,忽然看向周顯:“長駙馬都尉,你怎么也在這里?”

  周顯不語。

  此時,腳步聲響,全身甲胄的東宮衛指揮使馮干到了太子朱和埕身邊,小聲稟報。

  原來是顏靈璧的隨行人員,從車夫到護衛都已經被東宮衛控制住了,經過審訊,他們的確是從彰武伯府中參加酒宴出來,路遇宛平伯,然后就直接往太子府來了,其間,沒有和任何人接觸,顏靈璧更沒有派人去告密。

  朱和埕微微放心。

  這中間,顏靈璧喝問道;“馮干,你全身披甲,東宮衛云集,欲意何為?”

  馮干不回答。

  朱和埕冷冷:“都指揮使,我太子府的人,還輪不到你責問吧?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太子?”

  而顏靈璧卻已經是徹底明白了,或者說,他心中最后的一絲僥幸也不存在了,他忽然撩袍跪在地上,猛的叩頭:“殿下你這是要干什么呀?臣求你,不管你在做什么,都請立刻停止吧!”

  說著說著,就大哭了起來。

  太子不被陛下喜歡,廢儲流言四起,皇后薨逝,但陛下卻沒有答應皇后身前所求,身為國舅的顏靈璧自然都聽說了,也一直都在憂心,以致于今晚喝的有點醉。

  現在陛下病重,宛平伯的緊張和語無倫次,周顯馮干聚集,太子府在暗夜里的異常和肅殺,就只能有一個理由。

  那就是,太子殿下要效仿前朝舊事,做最后的一搏!

  但太子又何是陛下的對手?

  在顏靈璧看來,太子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尋死路,如果太子安分守己,陛下想要廢太子,并非容易,因為大明朝從來沒有廢除太子的先例,朝中多是支持太子,即便是開明的改革派,也不敢輕易從口中吐出“廢儲”兩字,如果陛下執意而行,朝堂必然動蕩,即便是史可法,也未必敢公開站出來,支持陛下,加上母后新喪,還在三年守孝期,即便陛下再是不滿,這個時候也不會動太子的。

  時間長了,說不定就會有轉機。

  但如果太子自己作死,發動叛亂,那就不一樣了,不但陛下,就是朝臣也不能容太子啊……

  想到那種恐怖的結果,顏靈璧就全身顫栗,再不能忍。

  但朱和埕卻心意已決。

  “本宮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朱和埕冷冷道:“今夜晚了,你就在這里休息吧,來人啊。”

  “在。”

  兩個侍衛閃出。

  “扶都指揮使下去休息。”朱和埕道。

  兩個侍衛上前,就要扶起顏靈璧。

  顏靈璧卻忽然跳起,推開兩個侍衛,一個猛撲到朱和埕的面前,抱住他的小腿,大哭道:“太子殿下,收手吧,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

  朱和埕氣惱無比,臉色也成了鐵青,用力甩腿:“你胡說什么,放開,放開!”

  正拉扯間,卻見東宮典璽太監何勝一臉喜色的奔了進來,不過當著國舅爺,他不能稟報,只能用手勢比劃,周顯馮干見了都是一喜,從何勝的手勢就知道,一切都按照計劃在進行,王輔臣的兩千五千精兵,已經出了大營,往皇宮而來了!

  朱和埕更喜,同時也再也顧不得了,于是叫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把他拉開!”

  眾侍衛一擁上前,七手八腳的將顏靈璧拉開。

  顏靈璧雖然拼命掙扎,但卻也無濟于事。

  “將他關到偏院!關到偏院!”

  朱和埕氣惱無比。

  眾侍衛押著顏靈璧往偏院走。

  “太子,不能,不能啊”

  顏靈璧大哭。

  忽然間,聽見侍衛們一陣驚呼,卻是顏靈璧趁亂拔出了他們之中一人的腰刀,用力一揮,將他們全部逼退,然后轉向太子,哭道:“大行皇后薨逝之前,將你付托給了我,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你去做傻事,如果你執意不聽,那我今日就只能死在這里了!”

  說完,就把長刀橫在了脖子上。

  這一下,把現場所有人都鎮住了。

  不管這樣,顏靈璧是國舅,是太子的親舅舅,誰也不能看著他喪命當場。

  朱和埕更怒,但不同于周顯和馮干的無計,他推開眾侍衛的阻攔,一步步向顏靈璧走去,咬牙切齒,同時又無比悲屈的說道:“父皇逼我,遼王逼我,你也逼我!”

  “難道是非要我把逼死不成嗎?”

  “你要自戕是不是?好啊,自戕之前,你就先一刀子殺了我吧,這樣,我就可以去見母后,如平生歡,不必每天惶恐,只恐自己被廢,成為全天下的笑柄了!”

  “來,沖這里來!”

  朱和埕忽然猛的扒開了胸口的衣襟,紅著眼珠子,眼淚滾滾而下。

  顏靈璧驚呆了,站在那里,望著痛哭的太子,不知道該如何?手一軟,手里的刀就垂下了……

  眾侍衛立刻一擁而上,將他按倒在地。

  這一次,再不敢把任何懈怠,直用繩子將顏靈璧的雙手捆了起來。

  顏靈璧頭臉著地,大哭道:“無論如何,你也不能這樣啊,你這是謀反,要萬劫不復的啊,太子,太子”

  但朱和埕卻已經不理他了,大步離開。

  暗夜里。

  太子府的府門,轟隆隆的,忽然大開。

  火把明亮,鐵甲粼粼,周顯、馮干、何勝連同東宮衛五百人,擁著太子朱和埕出了太子府,侍衛牽來馬匹,太子朱和埕在何勝的服侍下,翻身上馬,周顯馮干亦上馬,他們全都是全身甲胄,腰懸長刀,生氣騰騰,太子朱和埕戴暖帽,披著紅色大氅,顯出他太子的尊貴身份,

  火把光亮下,他眼角淚痕還在,但眼神卻是堅定無比。

  “走!”

  他右手一揮。

  玄武門。

  只所以叫玄武門,乃是取古代“四神”中的玄武,代表北方之意,清朝時,因避康熙皇帝玄燁的名諱改名為神武門。

  作為皇宮的后門,大明皇后行親蠶禮即由玄武門出入。同時,這里也是后妃及皇室人員出入皇宮的專用門。皇帝出外巡幸,可由午門出宮,但隨行嬪妃必須由玄武門出宮。如果皇帝侍奉皇太后出宮,則一同出玄武門。

  更重要的是,從玄武門進入,很快速的就能到達坤寧宮和乾清宮,尤其乾清宮乃是皇帝的居所,因此,在紫禁城的諸多城門中,玄武門的門禁是最為森嚴的。

  因為重要性,玄武門平常開啟的時間并不多,尤其是夜晚封禁之后,門前就更是沒有一車一馬了。

  但今夜。

  “噠噠噠。”

  卻有一人一馬出現在門前的小廣場,遠遠看見城樓上懸著四盞紅彤彤的燈籠,那是一切正常的信號,馬上之人放了心,他快速來到城門之前,仰著頭,沖著上面“咕咕,咕咕”的打口哨。

  燈光隱約照著他的臉。

  原來是長駙馬都尉周顯。

  很快。

  “咕咕,咕咕”城樓上響起布谷鳥的回應。

  隨即有一人在城樓探出頭來問:“太子,到了嗎?”

  正是宗福海的聲音。

  周顯回答:“到了,請按照計劃行事。”

  “明白!”

  宗福海的頭,縮了回去。

  周顯從袖中取出一支煙花,點燃了,嗖的一聲,放上了半空,啪的炸開。

  暗夜里,絢麗無比,如火之花,如星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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