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之以利,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告之以害,”朱慈烺點頭笑道:“很好,朕先撥兩千人給你,你多長時間可以將他們整訓完成,隨軍出征啊?”
“軍情緊急,不容多耽擱,”李定國沉思了一下,抱拳道:“七天。”
聽到此言,周圍人都是驚異。
七天,這也太短了。
朱慈烺臉色肅然:“七天夠嗎?”
“兩千人,夠了。”
“好,朕準了。七天后,這兩千人隨你一起救援義州!”朱慈烺道。
“臣遵旨!”
分派完命令,閑雜諸事交給眾臣之后,隆武帝朱慈烺撥轉馬頭,面色沉思的看向東北的方向那里正是錦州和義州,大寧雖然大捷,但義州戰事依然激烈,錦州卻是毫無動靜,多爾袞遲遲不愿意直接救援錦州,就好像是一頭野獸,隱隱聞到了陷阱的味道,雖然誘餌可口,又或者說那誘餌是它不能放棄的生存之物,但野獸的警惕本能,依然令它不肯輕易靠近。
“陛下會親往義州救援嗎?”
“絕不會。”
“為何?陛下能救大寧,為何不能救義州?現在大寧大捷,全軍士氣高昂,順勢進軍義州,亦解義州之圍,豈不是順理成章?”
“愚蠢!此戰的關鍵是錦州,不是義州,孫閣部已經在錦州張開了口袋,布置了重重防線,等著多爾袞進套,這也是多爾袞駐兵十三山驛,遲遲不愿意靠近錦州的原因,如果陛下親征義州,多爾袞集起所有大軍,前往攻擊義州,到時,孫閣部的兵馬動還是不動?救還是不救?朝廷制定的松錦戰略,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嗎?”
“原來如此,孩兒愚笨,那……陛下會去錦州嗎?”
“這就不知道了,天心難測,誰也不知道陛下會如何決斷。”
先一人皺著眉頭,卻是軍機劉永祚。
黃昏。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車臣汗并不知道這兩個漢人的成語,但今日他卻是實實在在的體驗了一會,一口氣奔出一百余里,終于將身后的大明追兵甩掉之后,車臣汗方才定下魂來,勒住馬匹,左右一看,發現跟在自己身邊的五千精銳護騎,竟然只有三百人不到了,且都是滿臉驚恐,大半帶傷……
車臣汗翻落馬下,跪在地上大哭。
周邊幸存者也都是流淚。
出征前的三萬勇士竟然大半都喪在了大寧城下,剩下的也被明軍俘虜,他車臣部已經是名存實亡了,想到此,車臣汗痛悔的只想要自殺,這一刻,什么蒙古玉璽,什么無上的尊榮?都化成了泡影,早知明軍如此強大,他是說什么也不會來趟這一灘渾水的。
但痛悔也已經是無用了。
為今之計,只能返回喀爾喀,再決定下一步了。
仗打成這樣,敗的如此凄慘,車臣汗無臉去見多爾袞,更不想受土謝圖汗和札薩克圖汗的嘲諷,于是他沒有通稟多爾袞,而是帶著殘余,沿著喀喇沁草原的邊緣,直接返回喀爾喀去了……
十三山驛。
“主子,大寧急報”
腳步聲急促,白甲兵奔入多爾袞的中軍大帳。
看完,多爾袞臉色慘白。
車臣蒙古在大寧慘敗,全軍覆沒,車臣汗僅以身免……
多么大的噩耗啊。
所有的希望,都化成了失望。
一瞬間,多爾袞氣血往上飚,胸腔計劃都要炸裂開了,車臣汗,太無能!三萬大軍,如此輕而易舉的就被明軍殲滅,就是叁萬頭豬,也不應該敗的這么快,這么慘啊?
隆武,你究竟使了什么詐術?
車臣汗敗了,再沒有攻陷大寧,震動明國長城的可能,隆武帝的御駕親征,隨他出征的那些軍隊,隨時都會出現在義州,那么,義州的戰事也會被逆轉,孫傳庭根本不必再擔心義州的危局了。
也就是說,聲東擊西,誘使孫傳庭分兵的戰略,已經是失敗了。
很快的,多爾袞就又收到了第二條軍報,張家口塞外三個叛部的騎兵,已經回到了義州周邊,正在騷擾大軍側翼。
多爾袞痛苦的閉眼。
聲東擊西的計策已經是失敗,拖延也是無用,車臣汗的全軍覆沒,一定會震動土謝圖汗和札薩克圖汗,未免他們動搖,必須立刻將他們拖到錦州城下,進入戰場。
最后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錦州怕已經快要斷糧了,所以,不管多么不情愿,他都不能繼續拖延下去了。
進軍錦州,和明軍決戰,和他眼下唯一能做的選擇。
雖然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的選擇,正是隆武最愿意看到的,但他偏偏沒有更好的選擇。
無論如何,他都得搏一把。
“去請禮親王,肅親王,禧郡王,承澤郡王,還有一干貝勒,固山貝子來見我。”
承澤郡王,即愛新覺羅·碩塞,黃太吉的第五子,也就是豪格的弟弟。過往,碩塞不怎么出征,這一次建虜傾巢出動,他也跟著來到了錦州。
諸位宗室親王很快來到,分位階高低坐下,多爾袞陰沉著臉,將最新的戰報說明。
“廢物!”
聽到車臣汗戰敗,且三萬騎兵幾乎全軍覆沒之后,豪格眉毛一挑,十分的不屑。
雖是不屑車臣汗,但隱隱也有對多爾袞對喀爾喀蒙古給予厚望、甚至不惜拿出大清國寶,蒙古玉璽的不屑。
其他人都是臉色陰沉。
三萬騎兵啊,說沒就沒了,由此推測,明軍在大寧地區最少有八萬兵馬。
也就是說,雖然在錦州地區聚集了十幾萬的兵馬,但大明猶有余力,這八萬兵馬的后備,隨時都會壓到錦州來。那一來,大清要面對的壓力豈不是更加沉重?
“輔政王,你就說,要怎么做吧?”承澤郡王碩塞說道。
雖然都是黃太吉的兒子,但碩塞和豪格的剛硬不同,他為人比較圓滑,也沒有太大的野心,因此和多爾袞的關系相當不錯,多爾袞拔他為承澤郡王,也有制衡豪格的意思,日常朝政,碩塞一向唯多爾袞馬首是瞻,今日也不例外。
“我意……”多爾袞目光環視:“即刻進兵錦州,和明軍決戰!”
“早應該如此!”
不等多爾袞說完,豪格就跳起來響應,他一向和多爾袞唱反調,今日好不容易的贊同了一次。
其他人沒有說話,目光都看向帳中年紀最大,資格最高的禮親王代善。
代善咳嗽了兩聲,喘息道:“那就進兵吧。”
代善1583年生人,到今年,已經快要七十歲,論起來,也算是戎馬一生,深懂謀略,他對于多爾袞駐兵十三山驛,沒有直接前進錦州的無奈,看的十分清楚,也十分贊同,但現在,在車臣汗兵敗之后,他知道,多爾袞救援錦州的巧招,失敗了,現在只能真刀真槍的去救援錦州了。
多爾袞向代善點頭,然后說道:“那就擂鼓聚將吧。”
“咚咚咚”
升帳鼓擂響。
聽到鼓響。
各部將官急忙往多爾袞的中軍大帳急奔。
腳步紛沓,尖盔鐵甲不斷在大帳前出現。
三通鼓罷。
應到盡到。
多爾袞宣布明日進軍的命令,令各將去準備,完后,留下土謝圖汗和札薩克圖汗,將車臣汗兵敗的消息告知。
這件事,瞞是瞞不住的,他必須開誠布公的兩個汗王說明,當然了,也是因為,多爾袞自信能說服兩個汗王。
大明隆武六年十二月初,遼西地區進入一年之中最冷的一段時節,以往這個時候,人畜都要蟄伏,以躲避寒冷,但今年不同,整個遼西地區,到達都是兵馬,到處都有探騎,原本應該冰封的冬季原野,也被撞開了一次又一次。
初三日,在誘使明軍分兵戰術失敗,車臣蒙古覆滅之后,多爾袞下令全軍拔營,而錦州而來,與此同時,多鐸也無奈結束對義州的攻擊,率兵返回,和多爾袞大軍匯合,一起往錦州而來。
第二日,馬蹄滾滾,軍旗飄揚,建虜和喀爾喀聯軍,漫山遍野的出現在錦州二十里之外。而這里,正是明軍構筑的堡壘最前沿。
為了圍困錦州,大明一共在錦州城外挖掘了三道壕溝,其中,最里面的那一道防備錦州守軍突圍,最外圍的那一道,則是防備建虜的援兵,三道壕溝相比,防衛最嚴密的并非是里層壕溝,而是將要直接面對建虜援兵的外圍,壕溝縱橫,角樓林立,胸墻的后面,手持武器的明軍嚴陣以待,如果從天空看,整個錦州外圍的原野,密密麻麻,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地皮看,更遠的地方,甚至一直伸展到了松山堡,等于建虜所有可能救援錦州的路線,都被掐斷了……
最先到達前線的,并非是擔任前鋒的喀爾喀騎兵,而是鑲黃旗護軍統領,已經成為獨眼的瓜爾佳氏鰲拜。
鰲拜在墻子嶺的戰役中,失去了右眼,但這不是他的恥辱,而是他的光榮,每日里,他頂著獨眼練兵,又蒙小皇帝福臨的恩準,兼了鑲黃旗議政大臣,就現在的兩黃旗八大臣來說,他是最得福臨信任和器重的,而與此相反,他和多爾袞的關系,也是最為疏遠的。
或者說,在兩黃旗八大臣之中,多爾袞最忌憚的就是他。
這一次救援錦州,“大清”傾巢出動,鰲拜不但是自己,還將自己家族之中,所有十二歲以上的男丁,全部都帶到了軍中。和其他人心有僥幸不同,已經領教過明國新軍厲害的鰲拜,已經是抱定了必死的決心,他知道,如果大清上下沒有必死的決心,是不可能擊敗明軍,解圍錦州的。
雖然意志堅定,也見過大江大浪,但是眼前的場景,還是讓他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哪里是壕溝?非明是掩埋尸體的墳場啊……
不久,更多兵馬趕到。
禮親王代善,肅親王豪格,承澤郡王碩塞,禧郡王羅洛渾,碩托,大大小小的十幾個固山貝子,兩黃旗拜音圖、譚泰、冷僧機和圖賴、八旗固山額真,理政大臣,議政大臣,恭順王孔有德,和蒙古八旗,漢軍八旗的頭領,鑲白旗都統馬光遠,正黃旗都統巴顏,正紅旗都統吳守進、鑲紅旗金礪,正白旗都統石廷柱除去跟隨濟爾哈朗守衛鳳凰城的鑲黃旗都統劉之源,被困在錦州城中的漢軍正藍旗李率泰,以及守衛復州蓋州的鑲藍旗都統李國瀚之外,漢軍八旗頭領,到了五人。
此外,還有范文程,祖可法等一干漢人大學士或者是參政。
面對明軍的工事,每個人看了都是臉色凝重,即便桀驁如豪格,見了明軍工事,也是默默無語,老代善更是臉色發白,捂著胸口,一陣劇烈的咳嗽。
明軍將錦州圍的像是鐵桶一般,兵馬無邊無際,這周邊的壕溝,更是將錦州平原硬生生地分成了兩半,如此壕溝,如此兵馬,這錦州之圍,要如何解除?
不久,輔政王多爾袞、豫貝勒多鐸和洪承疇也到了。
不同于其他人的驚異,多爾袞對錦州的情況,早已經有相當的了解,他清楚知道,明軍對錦州的包圍,豈止是“鐵桶”兩個字就可以形容的?
這也正是他不愿意直接向錦州進軍的原因之一。
但時事所逼,刀架到了脖子上,他不得不帶兵來到錦州。
“先生怎么看?”
站在臨時搭起的角樓上,多爾袞等著洪承疇舉起千里鏡觀望了一圈,默默放下之后,才平靜問。
洪承疇老臉沉重,搖頭:“難破也。”
多爾袞沒說話,目光繼續望著洪承疇,等他下一句。
“唯有謹慎小心,邊打邊看,麻痹南軍,然后再找尋機會,一舉破之。”洪承疇道。
多爾袞微微點頭,然后將目光緩緩投向了錦州城的方向雖然看不到,但他卻能知道,即便是身處重圍,錦州城也應該還是是那般的高大和堅固,城頭更有大小火炮三四百門,防守力量強大,但可惜的是,明軍不會強攻錦州。
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就像當年大清圍困錦州,最后逼的祖大壽出城投降一樣,今日孫傳庭其實是依樣畫葫蘆,遵循當年大清拿下錦州的計劃,想要步損一兵一卒,硬生生的困死錦州。
圍困錦州的同時,吸引大清救援,將大清最后的國力,耗費在錦州城外這冰天雪地的原野里。
何其歹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