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清楚看到,明軍陣中升起宣大總督張國維的帥旗。
此外,宣府總兵周遇吉,三千營虎大威,精武營閻應元,保定王汝成,通州李國英,連同三位蒙古國公的大旗,也都升了起來。
多爾袞放下千里鏡,遞給站在身邊的洪承疇,輕聲:“先生請看。”
洪承疇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感謝禮,然后才接過了千里鏡,舉起來向對面觀望。
“張國維……”
在洪承疇眼中,張國維雖然和他年紀差不多,但論統兵作戰和朝中資歷,張國維比他差遠了,他對張國維是不怯的,他擔心的是隆武帝和精武營的強大火器。
其他建虜將領和蒙古親貴都是臉色肅然。
和過往大戰不同,這一次明軍主力尚沒有完全到達,他們似乎就已經感覺到了明軍不如以往的戰力。
就在此時,忽然聽見河邊隱隱有小許的騷動。
多爾袞皺起眉頭。
蘇克薩哈立刻去查看。
很快,蘇克薩哈就返回,到了多爾袞面前,一臉氣憤的稟告:“主子,對面林格爾部的人扔過來一顆首級,正是我們昨夜派往林格爾部的密使!”
去年,張家口塞外三部歸于大明,其中林格爾部在前期是最為主動的,只不過因為行事不密,被多爾袞察覺,于是多爾袞命令阿濟格親到張家口,解了林格爾部小旗主寶利德的職位,押解給沈陽,其后,林格爾部雖然還在戰場上反正了,但寶利德本人卻是被押到了沈陽,現在林格爾部的首領乃是寶利德之子那日松,此次大戰,多爾袞不但帶來了大軍,也將寶利德秘密帶在了軍中,昨夜他令寶利德寫了一封信,令人秘密過河,送給那日松,勸那日松投降,想不到那日松不但不為所動,反而還將大清的密使給宰了。
聽蘇克薩哈說完,在場的蒙古親貴都是怒寶利德乃是你的父親,你那日松不愿意聽從也罷了,為什么還要殺使者?是欺我蒙古無人嗎?
“那日松,本王必殺之!”年輕氣盛的科爾沁蒙古左翼親王拜斯噶勒大叫。
多爾袞卻冷靜,淡淡說道:“知道了。”
蘇克薩哈正要退下,聽見腳步聲急促,一個白甲兵奔了過來,在多爾袞面前單膝下跪:“主子,英俄爾岱回來了。”
“哦?”多爾袞驚喜:“快讓他來見本王!”
英俄爾岱,原鑲白旗固山額真,現在是鑲白旗的旗務大臣,有威嚴,擅長外事,此次出征前,多爾袞密令他前往大同關外,聯系西土默特蒙古,原本,多爾袞對西土默特的到來是很有信心的,他不覺得明國君臣的頑固,能接納土默特,而善巴更是一個桀驁的人,絕不會向明人低頭,但洪承疇的話,卻讓他犯了嘀咕,如果西土默特不到,難以對明軍形成前后夾擊,雙方陷入苦戰,那對他大清就大大不利了……疑慮之下,他急切盼望英俄爾岱的歸來,以期得到確定的消息。
“見過王爺。”
英俄爾岱已經五十多歲,須發半白,一臉滄桑,風塵仆仆,見到多爾袞就拜。
“快起,西土默特那邊怎樣?”多爾袞聲音依然冷靜,但眼神卻忍不住的流出了一絲焦急。
英俄爾岱起身,抱拳說道:“回王爺,阿扎克親王善巴已經收下奴才帶去的重禮,并遵照王爺您的命令,率領三萬土默特騎兵,秘密繞道沁岱、哈圖沙,避開明軍耳目,往張家口而來,快兩天,慢三天就可以趕到此地,阿扎克親王善巴還托奴才向您回話,大清對西土默特的厚愛,他永遠銘記在心,這一次兵發張家口,他土默特的勇士一定會大發神威,以為土默特和大清壯威!”
“好。”
多爾袞臉色終于是露出了笑:“善巴,果然是蒙古雄鷹”
其他蒙古親貴的臉上也都露出了笑,論蒙古各部的實力,察哈爾原本最強,但林丹汗數次征戰,都敗在“大清”的手中,在林丹汗病死,其妻其子捧著蒙古玉璽投降“大清”之后,其部實力只有過去的五分之一,這種情況下,原本并不算最強的土默特蒙古就顯了出來,現在土默特蒙古的騎兵大軍浩浩蕩蕩而來,一旦雙方匯合,不但兵力超過明軍,最重要的是,土默特蒙古從西面來,雙方正可以東西合擊,擊敗在河岸邊列陣的明軍。
眾人都喜,只有洪承疇依然有所憂慮,他想要說什么,但終究是忍住了。
“英俄爾岱,一路之上,你可發現有明軍的敵情?”多爾袞問。
英俄爾岱搖頭:“奴才從西土默特草原出發,一路沒有見到明軍蹤跡,三個叛部的游騎倒是見了幾個,但他們不敢攻擊,見奴才人多,就悄悄退走了。”
多爾袞微微點頭,心中的擔心放下不少,然后道:“你辛苦了,但現在仍不是你休息的時候,吃過早飯,你原路返回,去見善巴,將本王的計劃告知與他,請他一定遵照執行……”
說著,將英俄爾岱喚到一邊,低聲叮囑。
英俄爾岱聽的明白,連連點頭,然后抱拳一禮,急匆匆地去了。
多爾袞環視眾人,笑道:“明人將戰場選擇烏克尓河,以為可以憑借河水之力,削弱我大清的騎兵之力,但卻不知道臨河列陣,乃是兵家大忌,一旦兵敗,將逃無可逃,隆武未到,張國維卻已經自尋死路了。“”
隨即提高聲音:“巴札木蘇,你率哈刺慎左翼的勇士,往上游十里,拜斯噶勒,你率科爾沁左翼的勇士,往下游十里,你兩人于岸邊牽制,伺機過河,探查明人的河防能力,找尋明軍防守弱點,切記,此次只是試探,且不可突擊太深,等善巴的三千土默特騎兵殺到,我們再前后夾擊,一舉擊敗明人!”
“嗻!”
拜斯噶勒和巴札木蘇各率自己麾下的蒙古兵,急急而去。
“給馬光遠傳令,待到上下游戰起,立刻開始炮擊,鳥銃手向前,準備向對岸射擊!”多爾袞又道。
“嗻!”
很快的,在烏克尓河正面戰場的上下游,就響起了喊殺之聲,駐守上下游的林格爾部和浩齊特右翼蒙古騎兵和試圖過河的科爾沁左翼和哈刺慎左翼蒙古騎兵在河岸邊展開纏斗,原本,不論林格爾部還是浩齊特右翼,他們的實力都不如對面的敵人,但在得到大明的鳥銃援助和戰術指導之后,他們的作戰方式和過往已經有所不同,過去,他們就是傳統的蒙古戰術,騎兵沖鋒,兩翼包抄,使用弓箭向敵人傾瀉箭雨,但現在在騎兵沖鋒之外,他們也開始大量的使用鳥銃。
背負木箱,蒙以濕氈,擺成一條如同城柵的防線,謂之“箱城”,士兵藏于箱城之內,依托箱垛放槍射箭。而騎兵則作為輔助,負責策應和掩護。
憑借鳥銃的加成,林格爾部和浩齊特右翼,輕松的擋住了敵人的渡河試探,而浩齊特左翼作為援兵,不同的左右支援。
至于中路,則是精武營的精銳步兵加上宣府兵和三千營共同鎮守,指揮官則由現場最高文職宣大總督張國維親自指揮。張北梁以璋和最高武職宣府總兵周遇吉分為輔助,軍機處的參謀小組和宣府本身的參謀處共同為張國維出謀劃策。
“建虜只是在試探,各部也要收著力,不可令建虜探出我軍虛實!”
張國維下令。
“是!”
“砰砰砰砰”
上下游的纏斗開始后不久,建虜的火炮也開始鳴響了,他們一連向對岸的明軍陣地發射了幾十發的鐵彈,雖然都是威力不大的小型炮,造成的傷害也有限,但對建虜的軍心提振卻有很大的用處。
來而不往非禮也,明軍也開始用火炮還擊。
但和建虜一樣,明軍火炮都是周遇吉從宣府帶來,同樣都是輕型的老式小炮,射程近,威力小,看著聲響詐人,但實際傷害卻有限。
炮聲之中,多爾袞臉色凝重的望著眼前的戰場,西土默特的確定信息,令他心神大定,信心大增,只要一切順利,擊敗明軍,挽救大清在蒙古草原上岌岌可危的聲望,完全不成任何問題。
“嗚嗚”
原本只是試探,雙方都沒有使出全力,但隨著時間的進行和戰局的發展,情勢卻是漸漸發生了改變,那就是在下游攻擊的科爾沁左翼親王拜斯噶勒,他急于立功,攻擊猛烈,親自督戰在前,對面的林格爾部有點抵擋不住,竟然被他率兵沖過了河口,雙方在左岸陷入混亂,幸虧浩齊特左翼及時來救,不然還真就被他突破了。
戰到中午,雙方戰斗越發激烈。
中部的喀喇沁、察哈爾蒙古在多爾袞的命令下,開始在中路試圖突破,蒙古騎兵涉水過河,和明軍纏斗……
多爾袞站在高臺上,舉著千里鏡,冷靜觀察河面上的戰況,同時的,探騎連續不斷的回報,將上下游的戰況通報于他。
“主子,你快看!”
站在多爾袞身邊的蘇克薩哈,忽然臉色一變,抬手向遠方指。
多爾袞立刻將手中的千里鏡轉向蘇克薩哈所指的方向。
在明軍的后方,有滾滾黃塵在地平線上出現,那不是風沙,也不是席卷,而是有大隊兵馬在草原上出現,時值冬季,張家口這一代的草原又多有裸露,人馬行軍之中連續極踩,極易形成滾滾的黃塵。
多爾袞手舉千里鏡,看的較遠,他已經隱隱看到滾滾黃塵中的明軍大旗了。
看清之后,多爾袞微微失望,如果此時在明軍后方出現的不是明軍援兵,而是三萬名土默特騎兵的話,他們全軍出擊,東西夾擊,就可以在將在河邊布防的張家口塞外三部連同明軍的精銳步兵殺一個大敗。
可惜啊,來的不是土默特騎兵,而是明軍的援兵。
而隨著黃塵的漸漸臨近,明軍各色軍旗更多也更加清楚,從氣勢和兵馬來看,來者最少三萬人。
“隆武來了……”
雖然還沒有看到隆武皇帝的大纛和黃羅蓋傘,但多爾袞卻已經知道,來的一定是明軍主力,而隆武皇帝就在其中。
而此時,從西面滾滾而來的黃塵,也已經被各個建虜將領和蒙古親貴觀察到了,眾人都翹首而忘,對于隆武帝的親征,他們心中都微微有點不安(恐懼),畢竟從太子變成太子,一連四次大戰,除了在運河之戰的失誤,被建虜逼圍在通州之外,其他幾次戰役,隆武都是通過精細的盤算和麾下精武營的精良裝備和戰力,心服口服的擊敗了建虜大軍,一次是偶然,連續幾次那就是必然了,更何況隆武現在是大明的皇帝,此番親征,身邊必然是大明最最精銳的部隊,在烏克尓河邊,大清能不能勝利,建虜將領和蒙古親貴的心中其實都是沒有底的。
“吹號,撤兵!”
多爾袞面無表情。
“嗚嗚”
蒙古號和鳴金收兵的鐘聲一起響起。
聽到號令,建虜蒙古聯軍緩緩退去,明軍也不追擊。雙方很有默契的解除了接觸,因為每個將領都明白,今日不過是試探,在隆武陛下率兵趕到,雙方主力都已經在烏克尓河邊兩岸列陣的情況之下,下一次必然就是決戰了。
高臺上。
多爾袞依然千里鏡,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對面。
此時,他已經隱隱看到象征隆武皇帝的大纛和一大片黃色的旗幟和各種各樣的象征天子威儀的旗幟了。當黃塵漸漸落下,各式旗幟看的更加清楚之時,就聽見明軍陣中忽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呼喊。
“萬歲,萬歲,萬萬歲”
數萬人齊聲呼喊,振聾發聵,整個草原仿佛都在搖晃,飛鳥驚起,河水也激蕩起了水花。
多爾袞以下,所有人都微微色變,蘇克薩哈更是抬起頭來,用眼角的余光偷瞟站在睿親王身邊的的洪承疇。
松錦之戰后,再看到如此多的明軍,遠望看熟悉的明軍大旗,更隱隱望見隆武帝的黃羅蓋傘,洪承疇的心情非是常人可以理解大明一切如故,只是他這個臣子,已經是變成韃虜了。
聽到那驚天動地的萬歲呼喊,洪承疇表面冷靜無情,波瀾不驚,但心中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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