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坤興大婚。
隆武帝宴請群臣。
坤興出嫁之日,在紅彤彤的一片車馬燈籠之中,朱慈烺站在乾清宮前,眼角竟然微有濕潤。
雖然不是本尊,只是一個穿越者,但朱慈烺的身體和靈魂要早已經完美的契合,變成了大明的皇帝,也是坤興的哥哥,雖然選出的駙馬都尉周顯身世清白,帥氣溫潤,但朱慈烺總有一種感覺,坤興嫁給他。怕是不會幸福,奈何周顯是坤興自己選的,他想要改變也是不能,只能期盼上天保佑,自己的預感是錯誤的,上天能給坤興一個幸福的婚姻。
八月,《宗藩條例》的修訂進入激烈討論期。
蜀王啟程往京師。
蒙古哈刺慎和喀喇沁的蒙古騎兵騷擾薊州,為薊州總兵佟翰邦擊退。
八月中,大明渡海攻擊遼東海岸的水陸聯軍有捷報傳來,水師游擊佟定方在黃骨島附近使用斑鳩銃,擊斃建虜三等輕車都尉齋薩穆、鄭森水軍大敗朝鮮水軍,并攻陷了黃骨島堡。
朱慈烺看著捷報,眼神欣慰,心中卻想著兩個字。一個錢,一個糧。
打仗打的就是錢糧。如果沒有錢糧,一切的勝利都是鏡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
尤其是這種沒有根據的渡海作戰,后勤補給和船隊接應更為重要。
山東總督王永吉和登萊巡撫曾化龍責任重大。
九月初,各地玉米番薯馬鈴薯進入成熟收割季,隆武帝朱慈烺到京師城外的京營官田視察,并帶領文武百官下田收割。
消息傳開,天下人都呼圣明……
去年到今日,尤其是李自成和張獻忠被平息,各地漸漸歸于平靜,災民和饑民,逐漸減少中,厘金稅和開海船舶稅也漸漸邁入正軌,中外貿易通暢,玉米馬鈴薯番薯的推廣正在大步加快,因為以上種種,大明財政在連續幾十年的頹敗之后,今年第一次出現了正成長……
但因為賑濟的繼續和財政收入的后滯性,整體財政依然緊張,幸虧有大明皇家錢莊源源不斷的收儲,轉而借給朝廷,不然大明朝這艘巨大的輪船,還真是有點挪動不開。
九月中、永王大婚。隆武帝欣慰……
十月初。三邊總督孫傳庭密報,遵照陛下的命令,他已經在為收復河套整軍備戰,預備火器和騾馬,如果一切順利,明年大軍就可以從寧夏出兵,收復河套。此外,孫傳庭還密報,說李過李雙喜率領的闖營殘余進入河套之后,和蒙古鄂爾多斯部發生了沖突,戰事不明,但李過李雙喜處境艱難,隨時都有可能被蒙古人所滅,卻是肯定的。
放下密報,朱慈烺微微沉思,然后說道:“傳李巖!”
“是!”
很快,京營一等醫官,一身青衣的李巖就來了乾清宮。
和開封之戰時不同,現在的李巖少了些出鞘的銳氣,多了些歷練的沉穩和醫者的仁心,在西洋醫官的建議下,他去掉長須,只留了短須,站在那里表情平靜,眼神慈和,儼然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醫官。
朱慈烺令人賜座。
李巖謝恩坐下。
論起來,李巖現在無官無職,只是一介平民,又不是什么名動天下的大儒,無緣無故是不能召見的,但朱慈烺卻不管這一些,待李巖坐下,他向李巖詢問京營傷兵恢復、康健的情況,又問一個外科手術的小問題,李巖小心回答,聲音清楚,條理分明,每一個回答都令朱慈烺滿意。
三年的醫官,確實是令李巖改變了很多。
“漢泉,李過李雙喜帶著殘兵,逃入河套之事,你可知道?”朱慈烺問。
李巖字漢泉。
“回陛下,臣聽說了。”李巖微微黯然,雖然他早已經放下,但是當聽到李自成身死,李過李雙喜在官軍的圍追之下,不得不沖出長城,逃到塞外河套之時,他還是不禁有點噓噓,闖營曾經何其輝煌,將近五十萬大軍啊,現在卻是雨打風吹去,只剩下最后的一點灰燼了。
“你以為,他們可招降否?”朱慈烺盯著李巖。
李巖微微驚異。不禁抬頭看向隆武帝。
在他看來,李過李雙喜已經是殘兵,且逃離大明,跑到了塞外河套,官軍已經不必追擊,只要嚴守關隘,交給塞外的蒙古人就好了。追擊都不用了,又何來招降?
看出了李巖眼中的驚異,朱慈烺緩緩道:“李過李雙喜跟隨李自成,殺害我官民甚多,原本是不可饒恕的,但李自成已滅,災亂已平,天下百姓皆是朕的赤子,朕不忍他們流落塞外,最終被蒙虜所害。因此想要招降他們,給他們一個歸宿。”
李巖心中微微激動,但表面依然冷靜,他聲音低沉的說道:“陛下圣明。”
流賊出身,被俘虜之后又是被迫投降,這三年來李巖一直都小心翼翼,只擔心被朝廷懷疑,因此心中雖然激動,但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
朱慈烺望著他:“只是要勸降他們,并不容易。需要一個能得他們信任的人前往勸說……”
聽到此,李巖明白了,他暗暗吸口氣,在朱慈烺面前跪倒,冷靜回道:“臣愿往。雖然很難,但臣一定竭盡全力,說服他們!”
這一刻,雖然強自壓制,但心中的激動還是藏不住的流了出來。
雖然已經脫離闖營,從闖營大將變成了京營軍醫,但李巖的內心深處依然放不下闖營,尤其他和李過關系不錯,兩人是為好友,聽到李過流落塞外,他心中是很傷感的,只以為這一輩子怕是再也不見到李過,李過最終的結果,也肯定是身死塞外,為域外野鬼,但現在聽陛下的言語,竟然是有招降李過之意,一旦成功,剩余的闖營就都有救了,他如何能不激動?
朱慈烺沒有令李巖起身,而是深深望著他:“塞外茫茫,你能找到他們嗎?”
“盡人事,聽天命,臣有信心有決心找到他們。”李巖回。
“你現在為京營醫官,這個消息,朕一直令人封鎖,李過等人以為你已經死了,你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你要如何向他們解釋?”
“如實相告。”李巖毫不猶豫。
“哦,那你就不怕他們翻臉不認人,將你推出去斬了嗎?”朱慈烺盯著李巖。
“如果闖賊還在,肯定是要將臣推出去斬首的,但李過不同,不唯臣和他有些交情,更因為李過其人深明大義,作戰雖然兇猛,但為人卻是善良,流露塞外,山窮水盡,李過一定不忍見闖營之人全部死在塞外,但有生路,他一定會為闖營爭取的。臣有信心說服他。”李巖道。
朱慈烺微微點頭:“平身吧。”
待李巖起身,朱慈烺問道:“卿對河套地區,可有了解?”
“略知一二,河套自古就是上好的牧馬場。戰國時,趙武靈王向北開拓,進取河套,在河套設立云中郡,漢武帝時,命衛青收復河套,設朔方、五原、西河三郡,唐肅宗也曾經在河套屯兵,繼而平定安史之亂……”李巖回。
朱慈烺點頭:“卿說的很好,河套出產良馬,我成祖文皇帝也曾經北逐蒙古,收復河套,但可惜沒有繼續經營,后來漸漸為蒙古人蠶食,世宗皇帝時,三邊總督曾銑上《請復河套疏》,厲兵秣馬,試圖收復河套,可惜為奸人所害,從此我大明徹底的失去了河套之地。我大明疆域從南到北,綿延數千里,雖然富有四海,但卻沒有一處養馬地,以至于受困于蒙古和建虜,一直無法以騎兵和他們抗衡,但是我大明能夠擁有河套,每年產出良馬萬匹,又何懼建虜和蒙古?”
聽到此,李巖明白了,也激動了。
原來陛下是要收復河套!
雖然做過流賊,但李巖骨子里還是一個家國天下的讀書人,對于河套的了解,也比一般人更深,能文能武的性子更是令他身上少有文人的迂腐,對于收復河套,將漢唐故土重新歸于大明的心思,一點都不必朱慈烺弱,聽到朱慈烺有收復河套的心思,他如何不激動?
同時,陛下令他招降李過,不止是為了圣君仁慈,憐憫李過等人的性命,更是為了收復河套,以振大明的軍事,兩者聯系在一起,陛下的意思已經很明顯,李過等人要歸順朝廷,得到朝廷的認可,就非是在朝廷收復河套的過程中,出戰出力不可。
這才是陛下派人到河套招降李過的最大原因。
同時的,這也是李過最大的機會啊,如果沒有功績,只是向朝廷請降,怕是難被重視。
李巖再一次跪倒,激動道:“臣明白了,臣一定說服李過,配合朝廷,以為收復河套建功!”
朱慈烺欣慰點頭:“河套之地,不止是我大明,亦是我漢人最適合的養馬地,有了馬,我大明軍事才可以振作,北到瀚海,東到遼東海參崴,西到吐蕃,我大明軍隊才能南北馳騁,東西縱橫,從這一點上來說,河套為我大明百年軍事大計,一點都不為過。河套更為我漢唐故土,你字漢泉,望你不負所托,說服李過,令他在河套游擊,牽制沃爾都司(鄂爾多斯)部,但是時機成熟,我大明就會兵出長城,收復河套!”
“臣,遵旨!”
李巖重重叩首。
再抬起頭時,他一臉堅毅,眼神微微激動,這一刻,他不再是一個醫者,而是身負重令的使者和即將遠行的將軍。
見李巖毫不意外的欣然領命,朱慈烺微微點頭,目光看向田守信。
田守信會意,向他一招手。
一個全身甲胄,圓盔紅纓的小將走進殿中,在朱慈烺面前跪倒:“參見陛下。”
李巖覺得聲音熟悉,側頭看去,發現卻是李來亨。
李來亨是李過的義子,開封戰后,在田見秀的勸說下,被逼投降朝廷,因其年幼,有可塑性,加上敬仰他在歷史上,堅決抗清,幾十年都不動搖,最后以身殉國的英勇,朱慈烺先是將他安排他在中軍旗牌官,就近觀察,也就近感化,在佟定方外放為登萊水師游擊之后,李來亨被朱慈烺欽點,成為京營新的中軍官。
到現在,李來亨擔任中軍官已經一年了,總體表現令朱慈烺滿意,而隨著三年的觀察,李來亨對朝廷的態度,也發生了截然不同的改變,從最初的憎恨變成了現在的信服,耳濡目染之中,對朝廷和陛下的忠心,也逐漸增長,并取得了朱慈烺的信任。這一次李巖去往西北河套,朱慈烺擔心他一個人不能勸說李過,因此派李來亨隨行。
李來亨是李過的義子,更是闖營的老人,某種意義上,他的說服力,比李巖更強。
“你一人太過孤單,朕特令李來亨于你同行,兵部和軍情司會配合于你。另外,朕已經有密旨給三邊總督孫傳庭,但有急務,你也可直接與他交涉。”朱慈烺微微笑。
“謝陛下!”
李巖拜首。
李來亨也拜首,口中道:“陛下放心,臣必說服我義父,令他歸順朝廷,以為西北建功。”
在這之前,朱慈烺已經和李來亨談過了,因此對于此行的任務和目標,李來亨心中十分清楚。
李巖和李來亨退下。
望著兩人的背影,朱慈烺若有所思。
對于派遣李巖和李來亨到西北,軍機處曾經有過爭論,陳奇瑜以為,李巖曾經是李闖的心腹,李來亨更是李過的義子,他們兩人和闖營關系匪淺,現在李闖雖然已經伏誅,但闖營并沒有完全覆滅,朝廷試圖收復河套,欲對河套用兵之事,又是當下的最高機密,如果李巖和李來亨兩人賊心不死,去到河套,見了李過,不但不勸降,反而加入闖營,繼而將朝廷的機密告訴闖營以及河套塞外的鄂爾多斯部可怎么辦?
再者,闖營只剩下小股的殘余,是否歸順已經不重要,以孫傳庭之能和五萬秦兵,只要謀劃得當,糧餉充足,即便沒有李過,也足以收復河套,999小說m.999xs
因此,陳奇瑜不贊同派遣李巖李來亨到西北河套。
但朱慈烺卻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