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
白煙冒起,火光乍現,當蒙古人進入射程之后,高地上的明軍鳥銃手,立刻開火。自隆武帝撫軍京營,改革軍制,推行戚繼光的治兵和練兵之法后,京營各部鳥銃和長槍盾牌手的比例,一直都是四五一,就這兩年的戰事來看,這種比例還是比較科學,能充分發揮三種兵器的不同威力并良好配合的。
今日即便是駐守高地,上下不便,但京營兵還是按照日常操練,在石墻邊豎起了大盾,抵擋蒙古人的箭雨和前沖的刀鋒。
鳥銃響起,俯攻的蒙古兵立刻就應聲倒下十幾個,但他們也不是吃素的,在上攻之中,不停的張弓搭箭,向高頭拋射箭雨。
雖然京營甲胄精良,但蒙古人射術了得,加上人數眾多,拋射的箭雨,如同是雨點一般,叮叮當當,砸在甲胄之上,掀起一片金石之聲。
鉛彈和弓箭在空中飛舞,雙方交火之后,不斷有明軍將士中箭倒下,而憑著箭雨的保護,有蒙古人沖上了高地,和拒守高地的明軍展開肉搏。
“頂住,頂住!刺,刺,刺!”
王安樂臉上帶著血,不知道是被箭矢掠過,還是濺上了敵人的血?但他自己根本不覺,他只是大聲嘶吼,手中的旗槍一次又一次的刺出,又一次又一次的收回。
蒙古人潮水般的上攻,一刻也不停。
明軍在鳥銃之外,也拼命投擲手炸雷。
雙方尸體堆滿了山頭,鮮血浸濕了每一塊的山石,一眼望過去,已經是沒有可下腳的地方了……
“轟轟轟轟……”
如果是一個時辰之前,蒙古人在猛攻不成之后,立刻就會后撤,但現在卻不是了,在阿濟格的狂怒和建虜白甲兵的督戰下,蒙古兵硬著頭皮,以并不擅長的肉搏戰,和明軍在三處高地展開了激烈爭奪。
“王金平,炸雷,炸雷!”
見蒙古兵連續不停,周遭混戰,石墻快要被推倒,周邊的兄弟已經倒下了一多半,剩下的人也都人人帶傷,而蒙古兵卻依然不見少,依然往上猛攻之后,王安樂再一次的大吼。
但這一次他卻沒有聽到那熟悉的回應。
王金平,他的親兵,也是他隊中有最有力的擲彈手,但是聽到他的命令,不管多遠,王金平都會跑步過來,聲音嘹亮的大聲回應:“是!”然后,將手中的炸雷投出,每一次都能找到準確的落點,給敵人造成最多的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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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日,王金平沒有回應。
王安樂回頭,發現王金平仰面朝天,已經倒在了自己身后不遠處,眼睛睜著,一支羽箭射中了他的咽喉,而他手中握著也不是擅長的手炸雷,而是戰友陣亡之后的長槍。
京營規矩,擲彈手在擲彈之外,也要承擔一部分長槍手的責任。
王安樂心中悲痛,想不到金平跟了自己兩年,最后卻是死在了這里,再左右看,發現手炸雷已經是一顆不剩了。沒有了手炸雷,面對洶涌上攻的蒙古兵,他們說什么也是擋不住了。
就在這時,忽然聽見旁邊高地傳來蒙古兵的歡呼聲,再仔細一看,發現蒙古兵已經潮水般的涌上了旁邊高地,最后的幾個明軍正在拼死抵擋……
“張武!”
王安樂知道,駐守旁邊高坡的乃是百總張武,平常和他關系最好,最后那幾個被淹沒的身影中,儼然就有張武。
正這么想著呢,忽然聽見一聲大喊:“王把總”
聽到熟悉的聲音,王安樂精神一振,尋聲望去,只見原本已經被湮沒的張武忽然又跳了起來,渾身是血,手中揮舞一把奪來的狼牙棒,奮力格擋,將圍在身邊的蒙古兵砸的東倒西歪,但很快的,蒙古兵就閃過他狼牙棒,兩桿長槍同時刺出,將他戳倒在地。
“王把總咱們英烈祠再見了”
臨死前,張武用盡最后的聲音大吼。
雙方只隔了百十米,張武臨死前的大吼,王安樂雖然聽的不甚清楚,但隱隱卻也是聽到了。
“英烈祠再見……”
不知不覺,王安樂雙眼已經模糊了,他嘀咕了一聲,轉頭看向山道口。
—“咚咚咚咚”
小戰鼓依然在擂動。
在高地被猛攻的同時,明軍步兵方陣,又經歷了蒙古兵連續三輪的箭雨洗滌。
喊殺震天,硝煙不斷,但王安樂的目光卻似乎是穿透了白煙,清楚看到,他的長官,游擊楊軒正站在軍旗之下,手持斑鳩銃,微微仰臉看著他。
隱隱的,他似乎看到了楊軒眼中的淚花。
在三處高地被攻擊的時候,楊軒不顧箭雨,命令鳥銃手全力開火,但蒙古人太多了,盾牌密密麻麻,雖然被鳥銃打倒不少,但卻有更多的沖到了高地上。
“殺!”
王安樂猛的回轉頭,這一次,他沒有繼續守在石墻后,因為石墻沒用了,蒙古兵已經呼哬著,從左右兩邊涌過來了,他猛地跳起來,大叫一聲:“殺啊!”長槍端直了,迎著一名上涌的蒙古兵,砰的一聲,將其刺了一個透心涼。
“哈哈哈”
王安樂大笑,但笑聲未止,左右兩把彎刀同時砍來,他臉部重創,鮮血立刻就模糊了眼睛,他踉蹌著,不想倒地,還想要戰斗,但一桿長槍又洞穿了他的左肋,他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
最后那一剎那,他靈魂飄了很遠,飄飄渺渺之中,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新妻,正倚在門邊,沖他溫柔的笑:“夫君,戰后早歸……”
戰斗結束。
守衛三處高坡的明軍全數戰死,蒙古人潮水般的涌了上去。
這場戰斗的時間,其實并不長,前后不過一個時辰多一點而已,但其間的殘酷和明軍的拼死抵抗,一步不退,一人不降,卻是出乎蒙古人的意料。
很多蒙古親貴都看的膽戰心驚。
軍旗之下,阿濟格臉色鐵青,明軍拼死抵抗,令他更加暴怒,他右手握著馬鞭,指節都已經發白……殺,這些不知死活、毀我軍心的明軍一個也不能留,要全部殺掉。
占據了高地,蒙古人取得了下山的主動。
而在失去了高地的犄角之后,列在山道口的明軍方陣,就顯得更是單薄了。
不僅是因為失去了高地的策應,更因為在這半個多時辰里,有更多的蒙古兵繞道下了山,從后方對明軍形成了包圍,雖然因為山道陡峭的原因,蒙古兵的戰馬,一時還難以下山,還需要更多時間和更多人手的開路鋪石,但下山的蒙古兵,已經有了三四千人,他們結成步兵方陣,對山道口的明軍實行了包圍,在他們的洶洶人群和獵獵軍旗之下,不到一千人的明軍,宛如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隨時都可能覆滅。
“王安樂他們犧牲了,我們得少退一下,避開蒙古韃靼可能的滾木和巨石!”
楊軒道。
袁樞點頭。
山道口雖然是一個葫蘆口,扎緊了,蒙古人就難以通行,但現在蒙古人已經占據兩邊的高地,如果蒙古人在上面投擲石塊,步兵方陣肯定是擋不住的,所以必須退。
歷來,陣型移動和戰場撤退,都極其考驗將官的統帥和應變能力,尤其是在四面皆是敵人的情況下,一個不慎,就有可能造成提前崩潰的慘劇。
因此,一旦列陣成功,一般是不輕易再移動的。
但現在不移不行。
楊軒并不擔心移動的失敗,他對麾下兄弟的變陣水平有相當的信心,雖然面對重圍,兄弟們的眼神中,都流出了一些恐懼,但在恐懼之外,卻依然沒有完全失去做戰的勇氣。
這就夠了。
“后移一步,起,落!”
口令之中,明軍擺在地上的長盾,被提了起來,后撤了一步,啪,長盾重新又落下。再組成盾墻。
接著再提起,再移動,再落下。
如此,一步步的、非常謹慎、非常小心的離開山道口。
見明軍陣型移動,蒙古親貴和阿濟格都看到了戰機,阿濟格馬鞭一指:“攻!”
“嗚嗚”
攻擊的號角吹響。
“呼哬!殺啊”
擠在山道上的蒙古兵舉著舉著圓盾和長刀,向明軍撲來,在明軍后方的三千蒙古兵也分成三路,迅速向明軍逼近,在不停拋射箭雨,給明軍造成傷亡的同時,也試圖通過巨大的戰吼之聲,震懾明人的心神,令他們拋下武器投降。
“穩住!”
軍旗之下,楊軒嗓子都快要啞了。
從開封之戰到入塞之戰,他連續經歷數次血戰,早已經不是那一個有些不羈,自以為勛貴之后,想要光宗耀祖,重新照耀楊家門楣的第二代了,這兩年多的戰事,令他心里深深知道,刀槍無眼,誰也不是天神,在戰場要想活命和取得勝利,非依靠集體的力量不可。
今日就是如此。
能不能堅持到援兵到來,就看他們能不能上下一心,堅定不拔了。
“噗噗噗噗”
明軍的長盾剛落下,陣型還沒有完全齊整,蒙古兵的箭雨就到了。
黑壓壓,如同是漫天飛蝗。
又如同是雨打沙灘。
血雨飛濺。
這一輪的箭雨洗滌,對明軍造成的傷害,遠勝前幾輪。
但明軍鳥銃,同樣給蒙古人造成了不少的傷害。
明軍方陣,依然穩定,依然沒有潰敗的跡象,楊軒和袁樞兩人,大聲鼓舞士氣。
“朝廷的援兵,馬上就到了,堅持,堅持!”
“我京營好男兒,絕不做孬種。”
“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
蒙古兵嗷嗷大叫,從前后兩邊沖上來了。
“砰砰砰砰!”
鳥銃鳴響。
血戰再一次展開。
戰鼓號聲角聲同時鼓蕩,羽箭和鉛彈共飛,敵我雙方的廝殺和臨死前的慘叫聲,伴隨著血雨,交織成了一副慘烈的戰爭畫面。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了。
在蒙古人四面猛攻之下,明軍不斷的倒下,方陣逐漸收縮,但卻依然沒有崩潰。
那一面染血的飛虎旗,依然在飄揚。
而蒙古人的尸體,卻層層疊疊,撲滿了整個大地。
阿濟格臉色發青,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當年的渾河。
渾河之戰時,明軍全部潰散,卻有一群明國南方步兵,逆勢而為,用長槍盾牌加上一定數量的鳥銃,組成了一個嚴密的步兵方陣,給他八旗勇士造成了巨大的損失,若不是最后招來了明軍降兵,用大炮轟擊,說不定他們至死都無法攻破明軍的步兵陣。
今日儼然就是當日情況的重現。
不同的是,他沒有攜帶大炮,而京營的步兵方陣卻比當年的南方兵更穩定,裝備也更精良,士氣始終不墜。
一千明軍,竟然如此難纏。
“王爺。”
站在阿濟格身邊的浩齊特右旗旗主羅額爾德尼終于是忍不住了,他小聲的勸道:“明人只剩下三百人不到了,不足為慮,我看留下少部分人困住他們即可,其他人是不是可以繼續前進,攻掠明國城鎮呢?”
阿濟格咬著牙,抬頭望天,此時已經快到中午了,因為是冬日,天上的陽光感覺沒有什么熱度,北方呼嘯吹過,倒是顯出幾分寒冷而經過這三個時辰了,阿濟格心中的怒氣,也漸漸平息了下來,他知道,不能再耽擱了,不然出其不意,搶掠明國的計劃,就會失敗了。
想了想,阿濟格有點不情愿的點頭:“好吧,令他們加快下山的速度,分批分次,往懷柔,昌平!”
“是!”
羅額爾德尼長長松口氣,急忙抱拳領令。
雖然明軍的步兵方陣,已經離開了山道口,但仍在五十步之內,蒙古人密密麻麻的向前涌攻,占據了很大地方,山道口依然是交通堵塞的情況,因此,蒙古戰馬下山的速度,依然受到了很大的阻礙,到現在,只有一部分的戰馬下了山,更多的戰馬,還在山道上擠著呢。
不過阿濟格已經點頭,蒙古勇士的性命,終于不用再無謂的斷送在明軍的遂發鳥銃之下,羅額爾德尼心中還是很欣慰的對他們這些蒙古王親,蒙古兵不止是他們的兵,也是他們的財富,每死一個蒙古兵,都相當是剝去了他們的一分財富,因此,他們是很心疼的。
“報,報啊”
羅額爾德領了命令,正要令人去傳遞,忽然的,就聽見馬蹄聲急促,一個蒙古小佐領急急策馬而來,到了阿濟格面前,勒住戰馬,翻身而下,驚慌的跪拜道:“稟王爺,不好了,有大批明軍,正向這里匯集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