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宜坊。
“駙馬!”
王輔臣大吃一驚,急忙伸手去扶,但卻沒有扶住。
急忙上前,扶起倒地的鞏永固,這才發現,鞏永固臉色煞白,嘴唇青紫,左肋下,鮮血已經浸透了他的衣裳,再細看,卻是一支羽箭洞穿了他肋部不是現在,而是剛才,就在建虜伏兵第一次用暗箭襲擊時,鞏永固就已經中箭,但他一直咬牙堅持,拼死而戰,這時,終于是支持不住了。
“駙馬!”王輔臣大哭。
他也是久經戰陣的人,他已經看出,駙馬都尉已經是無法可救了。
馬蹄聲急促,虎大威策馬沖了過來,當看見街道上鋪滿了尸體,現場驚心,王輔臣正抱著駙馬都尉大哭之時,他急忙下馬,箭步來到鞏永固面前,當見到鞏永固睜著眼睛,但卻已經沒有氣息時,他悲叫一聲,雙膝跪了下來。
“殿下來了……”
幾乎是跟在虎大威的身后,太子來了。
聽聞鞏永固出事,朱慈烺臉色發白,下馬的時候,差點被馬鐙絆倒,他踉踉蹌蹌,來到鞏永固面前。
火把光亮,眾人悲戚之中,鞏永固被王輔臣抱在懷中,一身是血,臉上滿是長途跋涉的疲憊,雖然已經是沒有了氣息,但面色卻平和,表情非常坦然,眼睛瞪大了,仿佛是在翹望什么。
朱慈烺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半膝跪下來,叫一聲:“姑父啊……”
“咔!”
就在此時,一道閃電沖破烏云,如一把巨大的光劍,斬天辟地而出,劇烈的聲響震動人的耳膜,一時都要聾了,天地顫了三顫,而閃電激起的巨大光亮,更是在一瞬間,將京師照的亮如白晝。
隨即,嘩啦啦。
大雨傾盆而至!
仁壽宮 定王朱慈炯正在瘋狂中,望著大火竄起的仁壽宮,他不停的喝令:“放箭,放箭!”
但忽然的,巨大的閃電閃過天地,驚的人,幾乎要暈過去,傾盆大雨隨即而至,仁壽宮的火焰,瞬間就被澆滅。
軍士們手中的火把,也都被澆熄,天地陷入黑暗。
那些本來就膽戰心驚,向仁壽殿發射火箭的軍士,都被此時的異象驚住了,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么大的雨這不是下雨,是有神仙在天上,用巨大的水缸往下倒啊。
軍士們慌了神,有人喊:“上天這是發怒了啊”
一傳十,十傳百,軍心立刻就渙散了,有人亂哄哄地躲雨,有人跪在地上,向仁壽殿,又向上蒼磕頭請罪。
“慌什么,慌什么?都給本王回來!”定王朱慈炯大叫。
但卻已經沒有人聽他的了你定王雖大,但卻也大不過天去。
朱慈炯怒極,站在雨中,跺腳大叫,吳勝和何成撐傘過來,也被他狠狠一把推開,他舉著寶劍,任由那巨大的雨點敲打著自己,一會又仰頭向天,像是在咒罵什么。
所有人都膽戰心驚的望著站在雨中的定王,心說,定王莫不是瘋了嗎?
大雨來的快,但去的也快,只是短短幾十息的時間,傾盆大雨就忽然戛然而止。
天空一點雨點也沒有了,烏云閃電也不見,只有地下如注的水流,證明了剛才的大雨。
“天命在我!”
朱慈炯從驚怒變成狂喜,他大叫:“快,快,剿除逆賊,給本王繼續進攻!”
武鑲右衛指揮使吳崇烈急急令人點起火把,又帶著麾下的親信,往來奔走,重新收攏指揮,喝令那些躲雨的軍士都出來,繼續對仁壽宮發動進攻。但軍心卻已經是散了,暗夜之中,很多軍士悄悄溜走了。尤其是龍驤左衛和金吾衛,幾乎是全部跑光,現場只留下一部分的武鑲右衛和定王身邊的一百錦衣衛死忠。
“太子殿下回來了!太子殿下回來了”
忽然,遠處傳來巨大的騷動,那些已經逃跑的龍驤左衛和金吾衛忽然都大叫了起來。
聲音如浪潮一般,一浪又一浪的向仁壽殿席卷而來。
這一來,連留在現場的武鑲右衛和錦衣衛都是大驚失色了。
“不可能,太子還在開封,不可能回來!”
吳勝大叫。
身為定王身邊的近侍,吳勝對定王的計劃和太子的動向,有相當的了解,此時在暗夜里聽到有人喊太子回來了,軍心動搖,驚慌之下,他忍不住就把真相喊了出來。
聽到此言,所有人都是臉色大變,連吳崇烈都是一臉驚駭的看向了定王。
什么,太子殿下沒有死?
陰謀被吳勝說漏嘴,定王怒極,一腳將吳勝踹翻在地,目眥欲裂:“賤奴胡說什么?”舉劍就要將吳勝刺死。
就在此時,猛聽見遠處傳來許多人的一起大喊:“太子殿下有令,定王謀逆,凡放下武器者,一律無罪,頑抗者,格殺勿論!”
定王朱慈炯猛地轉頭!
如果說,在這之前,他對太子的歸來,是絕不相信,對呼喊太子回來的震天口號,也是不屑一顧,他認為,這都是宮中的太子黨或者是王之心的徒子徒孫,在造謠生事,動搖人心,以期阻止他對仁壽殿的進宮,但此時此刻,聽到這一聲聲排山倒海的傳遞太子的命令,他信心卻是產生了巨大的動搖。
難道,朱慈烺真是回來了嗎?
這個念頭剛在腦中閃過,就看見前方火把閃閃,隨即耳朵里也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隆隆隆隆。
一大彪的騎兵忽然出現。
“是武襄左衛,啊,是太子殿下,真是太子殿下啊”
吳崇烈布置在外圍,試圖攔阻可能援兵的武鑲右衛忽然也大聲鼓噪起來,然后所有人都呼啦啦地在道邊跪成了一片。
定王腦子里面“轟”的一聲。
他知道,沒有假了。
如同是一顆炸雷,猛的一下子在他耳邊炸響一樣。將他炸的五臟俱碎,血肉橫飛。
這一刻,他已經沒有了思想,只有一個聲音在腦子里面拼命吶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難道他是飛回來的嗎?
“殿下,快走,快走啊”
何成和吳勝扶住了他,托他上馬。
現在不但是龍驤左衛和金吾衛,就是一直為定王效力的武鑲右衛也已經是土崩瓦解,剛才還站在定王身邊的武鑲右衛指揮使吳崇烈忽然就不見了,不知道是去拜見太子了,還是畏罪潛逃了?總之,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何成和吳勝都看的清楚,兩人大哭著,急急將定王扶上馬匹,招呼還留在定王身邊的十幾個錦衣衛,向和太子來路相反的方向跑去。
定王已經失了魂魄,如行尸走肉一般,任由何成吳勝擺弄,只有眼角磅礴的淚水,證明他還活著……
馬蹄滾滾。
朱慈烺策馬拼命向前,他雙眼里滿是淚水,鞏永固的死,刺激了他,令他悲憤不已,尤其發現,咸宜坊的那些伏兵,居然都是由建虜建虜假扮之后,他就更是怒不可遏,朱慈炯,竟然如此瘋狂,不但弒君,連西山煤窯的建虜俘虜都動了,已經是不惜一切,喪心病狂,即便你是我弟弟,我又如何能饒你?
忽然的大雨,沒有能澆滅朱慈烺心中的怒火,卻是澆滅了仁壽殿的大火。
在慶幸的同時,朱慈烺也就更加的憂急如焚,朱慈炯如此瘋狂,已經失去了人性,仁壽殿里的崇禎帝和張皇太后怕都是要遭他毒手,因此,他奮力策馬,恨不得立刻就飛到仁壽殿。
一路,虎大威宗俊泰陳永福佟定方等人高聲呼喊,將他命令,一道道地傳下去。
如大風卷過。
被定王朱慈炯蠱惑的龍驤左衛,金吾衛和最后的武鑲右衛都紛紛讓路,跪在道邊,他幾乎是毫無阻擋的就來了仁壽宮前。
而此時,仁壽宮中正在忙碌,劫后余生、煙熏火燎的王之心和王巨,正指揮軍士門,搬除各種各種御敵設置,太監們清掃院子,還又宮女提著水盆,澆熄那些依然冒煙的殘火……
不等他們收拾完畢,太子就已經到了。
太子沖入宮門。
“陛下在哪?皇太后在哪?”
崇禎帝迷迷糊糊地,好像是醒了,又好像依然是在夢中,在夢里,他一會見到了哥哥,一會又見到皇后,皇后在哭,哥哥卻是在生氣,好像是在責罵他,怎么把大明天下搞成了這樣?
慚愧自責之中,他忽然感覺自己身子好像是飄了起來,隱隱好像是離開了乾清宮,有人在喊,快快,快走。再然后他就是來到了某一個陌生的地方,氣味陌生,床榻也陌生,周圍人都在驚呼,更多的人是在哭泣,隱隱的,好像還夾雜著一聲聲地慘叫?
怎么這么亂?是誰在朕的龍榻前喧嘩?這成何體統?
“陛下,定王謀逆,火燒仁壽殿,他已經是瘋了啊……”
王承恩哭泣的聲音,忽然把崇禎帝驚醒,他拼命的想要睜開眼,抬起頭,但卻一點力氣都沒有,張口呼喊,也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這個逆子,朕要殺了他!
掙扎了幾下,崇禎帝急的又暈了過去。
再然后,不知道過了多久,王承恩的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陛下,陛下,太子殿下回來了……”
說到最后,王承恩已經是泣不成聲。
崇禎帝猛的睜開眼。
但他沒有看到光亮,又或者,他根本就沒有睜開,只是自己感覺睜開了。
崇禎帝什么也看不到,他急的用手抓,又想要沖著王承恩大喊,是什么東西蒙住了朕的眼?扶朕起來!
但他的手指和嘴唇,卻是一點都動不了。
唯有耳朵里,能隱隱聽到一些聲音。
“陛下,太子來了……”王承恩哭泣的聲音。
然后他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有人推開殿門,箭步匆匆地奔了進來。
有風在殿中刮過。
崇禎帝的心,忽然靜了下來。
因為他已經清楚感覺到,來的果然就是太子,就是他的春哥兒。
“父皇……”
崇禎帝隱隱聽到哭聲,感覺自己枯瘦的手,被一雙年輕有力,但卻悲傷激動的手,緊緊握住。
這一刻,崇禎帝胸中涌過暖流,他多想睜開眼,再看一次他的春哥兒,哪怕只一眼。
但他卻做不到。
兩行渾濁的淚水,從他眼角滾滾而下。
“去了吧,這天下就交給春哥兒吧,他會帶兵,會治國,樣樣都比朕做的好……”
“春哥兒,聽朕和你說。”
“朕治國十七年,涼德藐躬,上干天咎,內外禍事不斷,遼東失地千里,想來,實在是愧對列祖列宗。”
“你切要吸取朕的教訓,愛惜子民,節儉克用,任賢用能。”
“以你之能,定能收復遼東,為朕雪恥。”
“朕累了,要去了,朕和先皇,還有你的母后,會在天上看著你。”
“春哥兒,這是皇明祖訓,乃是太祖高皇帝親自所寫,講述種種治國之道,你要好生研讀……”
“朕的皇明祖訓呢?在哪?在哪?……”
王承恩跪在太子的身后,就看著太子殿下跪在崇禎帝病榻前,抓著崇禎帝的手,輕輕哭喊,崇禎帝好像是有感覺,他微微顫抖,眉毛和嘴唇都在抖動,就在王承恩以為,陛下會睜開眼睛,最后看太子一眼時,陛下卻忽然停住了抖動,手一松,頭一歪,眼角的淚水,在這一刻,清楚可見……
“父皇,父皇”
太子失聲痛哭。
一時間,王承恩全身冰涼,他知道,陛下是去了,帶著無盡的遺憾和不甘,一腔的雄心和期盼……天下人,再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陛下,也再沒有人比他更理解陛下。
“陛下”
王承恩伏地大哭。
哭聲從殿中傳出,漸漸彌漫仁壽宮,最后,整個皇宮都為哭聲所籠罩……
噠噠噠噠。
正在急速奔逃的定王朱慈炯好像是感覺到了什么,他猛然勒住了馬韁,回頭看。
“殿下,不可停下,快出宮啊。”
何成和吳勝一左一右,都是大急。
朱慈炯卻依然呆呆回頭望,口中道:“你們聽見沒有?有人在哭泣……”
“沒有啊殿下,只是風聲,快走!”何成急。
朱慈炯卻堅定:“不,有人在哭,而且是很多人在哭……”忽然明白了什么,眼中的淚水一下奔涌了出來:“我父皇……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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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快走!”
何成和吳勝卻沒有時間和他多耽擱,兩人都是焦急,何成提韁,吳勝抽了一鞭,馱著朱慈炯的戰馬嘶鳴一聲,繼續向前。